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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整理】一部反映陕甘宁边区合作社历史的小说《高干大》1 -- 夏至欧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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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整理】一部反映陕甘宁边区合作社历史的小说《高干大》1

小说《高干大》总的脉络,大概可以归纳到以下三个方面

1、合作社的来龙去脉,人们对合作社的不同看法。

2、高拴儿和任桂花的爱情。

3、巫神作孽。

我这里重点说下合作社的来龙去脉。文笔不好,大家将就着看看。欢迎拍砖。

本书作者欧阳山,写于延安,定稿日期是1946年11月1日,1952年北京第一版,1960年北京第二版,1979年7月上海第一次印刷。作者附有再版序言,写于广州,日期是1960年三八节。

故事写的是1942年时候,陕甘宁边区有一个成功的农村合作社的成长过程。这个合作社的主办人,是本地的一位在1935年参加过陕北红军武装斗争的农民----高干大,他的名字实际叫高生亮,46岁,因为工作能力强身体高大强壮,人们尊称他“高干大”。

这个合作社,叫“任家沟合作社”。任家沟是个比较富裕的山村,树木多牲畜多没出嫁的姑娘也多,在当地名气较大。

当时,这里已经完成土地改革,农民各家种自己的地。但是这个任家沟合作社,却办的不好,除了里面的几位工作人员,当地人大家都不满意,明里暗里抵触。

其实这个合作社在1936年就办了起来,起初只有120元钱的财产,到1941年已经升值到7200元钱,正主任叫任常有,高干大是副主任。合作社已经盖起五间大房子,里面有一个门市部一个饭馆。任常有对这个成绩非常满意了。

老百姓不是按钱算合作社财产,他们是按小米算的。老百姓认为,1936合作社初办,全部财产值五石小米,以后每年由区乡两级政府征收五石小米给合作社,收了五年,一共征收了二十五石小米,现在合作社的全部财产值二十石小米。

这五年,一次也没进行过分红。还不让人退股。合作社卖东西既不可以讨价还价也不可以赊账,当地人也不喜欢。估计以往跟货郎或者杂货铺买东西,都可以还价和赊欠,这有了对比,大家就不喜欢(合作社附近就有私人开办的磨坊、杂货铺和面馆)。1941年7月,政府要求合作社增加五千块钱股金,由当地农民分摊入股,这下农民们更不喜欢了,说“这叫什么入股呀,这老老实实就是革命负担。……合作社——活捉社,把人民都捉定了!”

主任任常有见人就要求对方交股金,可没有一个人交,总是推脱说没钱,然后低声嘀咕,那是在骂合作社呢。

副主任高干大也曾问过一二百个老百姓,没人出钱,倒是说“合作社垮毬算了吧,不办更高!”

老百姓不是真的不喜欢合作社,老百姓里面的有识之士认为是合作社经营的办法不好,到底怎么不好也说不上来名堂。主要是合作社不能帮老百姓解决困难,更不能给老百姓带来福利,投进去的钱没有生利息。“把钞票撂在河里,它还会浮起来;把钞票撂在合作社里,那就连浮也浮不起来了!”

关于合作社怎么办的问题,主任任常有和副主任高生亮是有分歧有争执的。高生亮(高干大)认为,收了股金,就应该做点生意,赚了钱分给老百姓,老百姓才相信你。任常有认为合作社是政府办的,只要完成政府交办的任务即可,而且这几年合作社不是也增值了六十倍吗?

高生亮是个货郎,习惯于挑着货郎担子在各个村子之间游走。这天他挑着担子走了两三里路,路边谷子、糜子、玉米、高粱、瓜果菜豆,都长得又绿又壮。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后生是青风崖村的,已经结婚,妻子生下一个小女儿,才三个月,生病了,这一带没人会治病,想请巫神又请不起,知道高干大会点扎针手艺,正好在路上遇到,就请他去给孩子扎针。高干大跟着后生去家,见孩子病重高烧,看不出是什么症候,只好对这家人说,他实在治不了孩子的病。没过多久,孩子嘴唇一青眼睛一翻没了气。眼见孩子病死,高生亮陪着这家人落泪,啥忙也帮不上,垂头丧气地离开。奇怪的是,整个清风崖村都没人理睬高生亮,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巴郎鼓声音,原来村里有流行病,不少小娃娃得病死去,几乎家家户户都处在凄惶中。高生亮去见村长,村长说这里方圆七八十里寻不出一个医生,请巫神和神官来看过,花了钱不顶事(顶事才怪了)。村长留高干大晚上一起在村里开个会,商量一下怎么办。

村长家的窑洞里,放满了囤子、篓子、缸子、罐子和锅盆碗盏。说这清风崖在土地革命之前是个有名的穷村,婆姨女子家都穿不上裤子,这晚开会的十几个村民,都是白褂子蓝褂子黑裤子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可以都愁容满面。村长把学来的大道理讲了两遍,然后要求大家交股金,大家还是推说没钱。有位马老汉最后说,如果在旧社会,我们不交钱粮,只有挨打坐牢的份;现在是新社会,政府让我们说话,我就说几句,大家推说没钱,我知道不是实在的,谁没那几个钱呢?都有的!我比你们都穷些,拿五块钱来入股,还是能拿的出。咱们就是不愿意往合作社入股,对不对?有人回答“对着咧!”“合作社年年要股金,到底把咱们的股金做了个什么了没给咱们分红,咱们什么也解不下,……要是明说成革命负担,咱们出上几个倒不在乎。咱们的一份家当,都是革命给咱的,这才是几年的事嘛,还忘不了!要说合作社入股,那是个什么……那是个经济的事嘛!”大家议论纷纷,过了一阵,马老汉接着说: “我再说第二句。刚才咱们老村长也说过,咱们合作社发展的发展了,抵制的抵制了,就是没有替咱们找个医生。咱们村子上娃娃可撂得不少了。把人心都撂寒了!咱们大家凑几个钱给合作社,请合作社替咱们找个医生,大家看使得不使得?合作社能把这事情给办到,我就不止入这两块钱,我还要再加上二十块!”

这番话,高生亮越听越爱听,越听越有味道。高生亮当场表示,完全同意搞医药合作社,而且有人如果急需用钱可以退股。一年一分红。说完大家鼓起掌来,纷纷表示要入这个股,高生亮当场写了花名册,总计有120多元的入股金。但老村长及时阻止大家当场掏钱,要求把计划拿到乡政府讨论,通过了再实际入股金。

第二天,高生亮又串了四五个村子,顾不得做生意,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合作社朝这么办有了一条生路,愁的是正主任任常有可能不同意这个办法。

果然,回去后就是激烈的争吵。任常有还是从发展农村经济这些层层政府说惯了的大道理说起,高生亮说大家现在承认有钱,就是不入股。任常有认为合作社收股金是为全体人民谋利益,高生亮反驳说,合作社办了五年,给人民什么利益了?老百姓向我们要利益,在哪里呢?

任常有说,合作社就是公家的生意,不是私人的生意,是有组织的,是有领导的,上级叫怎么办,就怎么办,叫收五千块钱股金,咱们就得去收,这是政治任务。不许讨价还价,要不,上级派咱来当作干部,给咱饭吃,给咱津贴,还给咱家里代耕——到底是为什么呢?

会议不欢而散,散会前,任常有派高生亮去另外一个村子南沟收股金,理由是他对那里更熟悉。

高生亮挑着货郎担子,在南沟串了三天,还是一分钱股金没收到。受尽多少闲气,看尽多少黑脸。倒是卖掉五六十块钱的货。南沟没收到一分钱股金,高生亮索性去西沟。西沟婆姨娃娃本来很熟悉他,这会怕他催收股金,大家都不露脸。

遇到一位叫王银发的开过药铺的小商人,家里娃娃和清风崖那个一样病了,请了巫神来做法,还是没保住孩子。这王银发,善于经商,家里条件不错,平时最讨厌合作社,一提起就骂。由于和高生亮是熟人,王银发这会又没了孩子,也不怕得罪他,说出一番道理: 你辛辛苦苦,在大热天里,挑着你那副货郎担子到处串,为的是给老百姓谋利益,发展老百姓的经济。是不是?我要问你: 老百姓的娃娃,养下一个死一个,怎么也养不活,它的经济发展了有什么用?……依我说,我宁愿穷一点,可是有家里有儿有女的红火些。你没见原先咱家里一天到晚静悄悄价,够多少难过?

原来王银发已经听说了高生亮在清风崖答应大伙儿办医药合作社的事。他说要入股就入一千元,你合作社敢收吗?高生亮心里喜,也不管上级不上级了,先答应下来,说: 你只管入,你入上一万元咱还怕你?

王银发一高兴,说: 我们做生意的人,要搞一件事就得像一件事。像你们老任那个样子,那就一满不叫“做事”。你想,叫人入股不能超过二十块,入了股又不许人退股,入了股又不给人分红;他拿上那么几个钱,小的事看不上,大的事做不了,一年到底赔了赚了也没个清白;他那个合作社,鬼也不上门,货色又缺又贵,今天卖二块,明天卖五块,卖了钱就吃,赶货卖完了,也吃完了。像这样子,说不上什么生意,实地上就是大家每年捐几个钱,养活合作社那几个干部。……我们要搞医药合作社,就另外搞,跟你们那个毬寒合作社分开。

谈论了很久,第二天高生亮直接去了区里,在上级那里直接谈这个问题。

区政府所在地叫三汊河。书记赵士杰讲解希腊神话,说布尔什维克就像安泰,他的力量来自大地母亲,就是群众。随后,高生亮汇报了他想办医药合作社的计划,说“不那样办不行。合作社迟早是个垮。你们能批准么?”这是新情况,可难住了书记。接着,高生亮请求赵书记批几斗粮食,合作社马上要吃不上饭了。这可为难了书记,说“我的好高干大,你说的是什么二话!经济机关要政府拨粮食?”

区长程浩明明确反对成立医药合作社,说这是当群众的尾巴。

这里,赵书记还点明了一件事,就是已有的合作社是消费合作社。他接着问高干大,合作社原来是给老百姓办理消费事情,现在搞医药合作社,将来老百姓有别的要求,你怎么办?是不是该有个业务范围?再说一个消费合作社都没办好,又办个医药合作社,会不会贪多嚼不烂?

对比,高干大的回答精彩极了。“老百姓要什么就做什么,哪里来的范围?你把范围一定,老百姓就不来了!刚才程区长骂我是群众的尾巴,我想说句笑话儿,这尾巴便能算上一个范围。其实,做群众的尾巴总赶做群众仇人强些。现在的合作社已经是群众的仇人了!”

这趟区政府全是白跑了,没有得到支持。不过赵书记给了高干大一点希望,让他再和各方面多谈谈。

过了一个月,到了阴历九月,一段时间,更多群众能听得进去他谈医药合作社。参加了本乡自卫军的十二人,自动参加八路军,在欢送会上,高生亮代表合作社讲话,他借机谈了医药合作社的计划,主要是治病和赚钱两项,把很多人的心挑热了,有几个人当场掏钱出来要入股。这就形成了鲜明对比,为啥合作社求爷爷拜奶奶招入股每人理睬?一个细节,开这个欢送会,有许多食品,比如猪肉、羊肉、烧酒、蒸馍等。(可是当时陕甘宁边区和TG党中央,日子很难过,天天吃黑豆。这是什么情况?前段时间,看徐阎、萨苏主持的《讲武堂》节目,徐阎说,当时陕甘宁边区,向老百姓征税额非常低微,一般就是2~3%,对照这部小说所说,当时陕甘宁边区是标准的民富国穷。)

最终,合作社还是开了个会,彻底解决高生亮和任常有的内部纠纷,其实就是要不要干医药合作社这个问题。

在会上,任常有竟然骂高生亮是反革命,违反了合作社原则,违反了上级领导。高生亮把自己参加革命战争落下的伤疤指给大家看,这是反革命么?高生亮指责任常有说,“你问问咱们这方圆五六十里的老百姓,谁不恨死你!……你把合作社的脖子掐住,往死里掐!别人要救活它,你不让救!你不是对革命怠工,破坏革命么?”

高生亮进一步指出,合作社是叫多数人发财,抵制商业剥削,办工厂,可是“咱们现在不是叫多数人发财,是叫多数人赔钱,叫多数人恨死咱们。咱们现在不是抵制商业剥削,是没有商业,是没有饭吃。”接着,高生亮说出了计划:“咱们先让少数人发一点财,随后多数人才会把钱拿出来,交给合作社,随后多数人才会发财。多数人发了财,合作社才会有力量,才能抵制商业剥削,才能够办工厂。”

合作社员工张四海认为,以前合作社就是个应付事儿,把谁调进合作社等于是惩罚谁,只有按高生亮的办法才能够办好合作社。

赵书记总结说,合作社的出发点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谋利益,你们争论的是怎样才能为人民服务并且服务好。现在合作社不是资本主义前途或者非资本主义前途的问题,是有前途或没有前途的问题。他最后建议,如果不能和在一起,任常有和高生亮就分开办合作社(让他俩竞争)。任常有这下郁闷了,他说“要是准他收股,谁会把股金交给我呢?”旁听的七八个群众先后应和:“对着咧,对着咧,就是那么个,就是那么个。……”

关键词(Tags): #陕甘宁边区#合作社#医疗#巫神通宝推:不远攸高,等明天,qq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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