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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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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援军:洛温斯坦与教会3

这份蓝图对于格林伍德与伊塔贝纳的囚徒们来说可谓远水不解近渴。他们在密西西比州监狱里已经苦熬了两个月,并没想到他们的救兵将会是一位紧跟洛温斯坦足迹的探险家。此人名叫罗伯特.斯派克(Robert Spike),全国教会大会特意选择了他这个新手担任种族宗教委员会的新任主管。此前他在纽约协和神学院以及其他几所院校接受过社会正义神学的训练。斯派克此前在格林威治村的一家全新“外向型”教会担任牧师,但是长期以来从他的出版发表作品当中都看不出他对于种族问题抱有任何兴趣,直到1963年5月为止。在这个月份他发表了一篇针对詹姆斯.鲍德温的《下一次将是烈火》的书评。斯派克平时总是穿着一丝不苟的三件套西装,领带夹的位置也总是十分端正。但是在这副古板外观背后,他却为自己赢得了善于暗中操纵教会官僚体系的名声。白人新教教士集团的全国领袖们十分中意他这套不拘一格的办事手段。7月4日,就在斯派克被任命为宗种委第一任主管之后刚过了六天,巴尔的摩市的尤金.卡森.布莱克牧师率领十二名同工以及二百四十多名平信徒发动了一场入狱游行,抗议巴尔的摩城郊的格温奥克游乐园施行种族隔离政策。*《纽约时报》在头版刊登了布莱克牧师被警方抓走的大幅照片,斯派克也毫不耽搁地跟随这位声名显赫的教会上级领导投入了民权运动第一线。7月15日斯派克正式上任当天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上了萨凡纳的安德鲁.扬。此时洛温斯坦也差不多抵达了克拉克斯代尔。

*【二十五年之后,约翰.沃特斯导演将会根据这起事件为蓝本创作出著名歌舞喜剧《发胶》。该片于2002年改编为音乐剧并斩获当年度八项托尼奖,后又于2007年与2016年两度翻拍。】

自从萨凡纳当地民权领袖何西亚.威廉姆斯被捕之后,马丁.路德.金就将扬派了过去。不出一年威廉姆斯就会与金的领导大会班底走得如此之近,以至于金将要亲切地将他称作“我的卡斯特罗”。但是眼下威廉姆斯依然是一位全职化学家,受聘于农业部,日常工作是测试除虫菊以及其他各种杀虫剂。他可算得上是联邦体系当中的黑人科学家先驱。除此之外,他既是当地协进会青年理事会的顾问,也是当地选民登记项目的总监督。他全身上下充满了用不完的精力,一度还曾经打算参选协进会全国理事会的佐治亚州席位。但是在1962年协进会全国大会之前,罗伊.威尔金斯单独找威廉姆斯谈了一次,并且开诚布公地表示威廉姆斯不适合成为理事会成员,因为他的家庭背景有问题。他的母亲是一名盲人,在盲人学校读书的时候不慎怀孕,然后在另一名盲人学生的掩护下逃离了学校。她死于难产,而威廉姆斯直到二十八岁那年才在佛罗里达州偶然碰上了自己的生父。威廉姆斯从小才农村地区四处流浪,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尽管最终事业有成并且养成了专业人士的体面派头,但是从小落下的性格弊病还是难免时常显露出来。比方说他从不喝咖啡,因为小时候大人们告诉他咖啡会让他的肤色变得更深。一听到威尔金斯的直白拒绝,他当场就哭了出来。“我这人情绪比较丰富,”他这样为自己辩解道。

何西亚.威廉姆斯的情绪历来很不稳定——有人认为根源在于他的头部曾在二战德国战场上受过伤,当时他是第四十一步兵师当中某全黑人作战部队的一员——但他也是个不肯受委屈的人。遭到威尔金斯的否定之后,他一直在毫不松懈地到处告状,一直告到了马丁.路德.金面前。听威廉姆斯说完之后金放声大笑,他告诉威廉姆斯不必整天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因为他本人也被全国浸信会大会驱逐了出去。金这位大名人的坦诚相待深深地打动了威廉姆斯,他发誓要加倍努力为金新近在萨凡纳开设的公民学校添砖加瓦,成为这所学校里最有成效的招生人员。他与年高望重的塞提玛.克拉克走得很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几乎像母子一般亲密。克拉克历来总会要求说话磕巴的成年学生大声说出他们的心里话,正是这项训练帮助威廉姆斯养成了宣讲非暴力理念的口才。金偶尔来过几次萨凡纳,为的是造访当地历史悠久的黑人布道坛,例如第一非洲浸信会教堂,这座教堂于1788年由传奇的奴隶传教士安德鲁.布莱恩(Andrew Bryan)创立。在这些教堂里金总能看到威廉姆斯慷慨陈词彰显权柄。萨凡纳码头地区有一位颇有名气的黑人帮派头目“大莱斯特”汉克森(“Big Lester” Hankerson),平时为人霸道豪横,因此谁也没想到威廉姆斯居然说服他也接受了非暴力主义。伯明翰运动在5月取得突破之后,汉克森以实际行动回应了威廉姆斯的布道。在马丁.路德.金的注视下,汉克森走过第一非洲浸信会教堂的过道,将自己赖以成名的一对点三八手枪摆在了金面前的武器收集台上。

码头附近的怀特广场上摆着一块大石头,名叫拖莫奇奇之石,用来纪念将印第安人土地交给最早一批英国殖民者的亚马克洛部落酋长。威廉姆斯经常爬到石头顶上发表公共布道,有时身上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他的宣讲吸引了若干好奇的白人过路人,还吸引了一位名叫威利.鲍登(Willie Bolden)的黑人青年。这位年轻人在当地的曼格尔酒店担任侍者。此前训练有素的黑人青少年来到酒店要求服务,经理们赶紧锁上了酒店大门,在门廊值班的鲍登则借此机会还算用心地听黑人学生们阐述了他们的诉求。不过一开始他对民权运动并没有多大兴趣,抱定了置身事外的态度,直到后来有一次威廉姆斯带着金来到了当地码头工人经常聚集的弹子球房发表演讲。鲍登眼看着这位西装笔挺、扎着丝绸领带的文雅牧师一方面与各位手拿啤酒杯的蓝领主顾们谈笑风生,另一方面又在球台上毫不留情地与他们比拼技艺,不由得大感折服。最终鲍登自愿找到威廉姆斯表示愿意为民权阵营充当内应。下一次成群结队的年轻示威者到达酒店大厅之前,他偷偷从内部打开门锁,将示威者们放了进来。这次静坐示威将几十名学生送进了监狱。酒店管理层随即开除了背叛的鲍登。接下来威廉姆斯邀请他参加了一场弥撒大会,让他阐述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舍弃既有的生活轨道投入民权事业。警方于7月8日逮捕了威廉姆斯之后,鲍登临时接替了他的领导岗位。

此时已经已有超过五百名萨凡纳黑人进了监狱,致使这座港口城市成为了伯明翰和丹维尔的难兄难弟,三座城市都在新闻大阵当中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出路。由于威廉姆斯本人从来没有亲自参与过游行示威,甚至都从来没有公开主张违反种族隔离法律,白人当局轻易抓不住他的把柄。于是他们挖出了一条源自南北战争时期的晦涩法令,允许白人公民在法庭宣誓之后无限期监禁任何一位威胁和平的可疑人物。这条紧急法律的本意是将有可能帮助黑奴逃亡的协调安排人员关押起来从而阻止黑奴的大量流失,眼下还是这条法律在二十世纪首次应用。像这样只能用倒行逆施来形容的招数自然引发了另一场抗议游行,导致另外一百人被捕。萨凡纳运动阵营筹集了一笔“良好行为”保释金用来营救威廉姆斯,十一名当地白人公民得知此事之后随即来到法院,每个人都分别提出了一项针对威廉姆斯的指控。盲眼的当地法官维克多.穆林(Victor Mulling)由此裁定,要想将威廉姆斯保释出狱,必须要额外交纳十一笔各自独立的保释金,而且这批保释金的风险期长达二十年,这期间只要威廉姆斯有一丁点不轨之举,保释金就会遭到没收。

新上任的宗种委主管斯派克从丹佛的一场教会大会现场赶到了萨凡纳,正好碰上两千名黑人正在游行示威,要求结束针对何西亚.威廉姆斯的无限期拘押。街头冲突不断,石块漫天飞舞,枪声此起彼伏,三K党兴风作浪,足有七十多名黑人被捕,《纽约时报》报道称“两名黑人在萨凡纳暴动期间中枪”。当地白人教会领导人很感谢斯派克,因为斯派克将他们介绍给了安德鲁.扬,让他们在黑人那边有了一位可以理性商讨问题的商谈对象。四面八方的潜在暴力威胁促使白人牧师与同样担心的地方官员们都与扬建立了联系,但是任何一位白人在跨越种族的大型会谈现场都不会感到舒服。

于是斯派克单独与安德鲁.扬谈了一次。扬向他解释了萨凡纳黑人社区内部的暗流。协进会当地分会并不支持为了营救威廉姆斯而举行的的示威活动,还谴责这几场示威无非是在无法无天地煽动冲突。不久前当地最后四家愿意向民权运动敞开大门的教堂也改变了主意。尽管教会当中的女性信众组织了针锋相对的抵制,直到这四家教会重新开门之前都拒绝缴纳教区税或者主动捐款,但是她们毕竟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现在民权运动阵营已经将弥撒大会的地点搬到了一家火烈鸟俱乐部,这家夜店的熟客都是些“二流子”,或者说地下黑彩的运营人员。惶恐不安的斯派克跟着扬走进了夜店,原以为会看到一大帮恶形恶状的帮派凶徒,没想到一进门迎接他的就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歌声,都是他最熟悉的弥撒大会节奏。唱诗班领唱卡罗琳.巴克(Carolyn Barker)是赛提玛.克拉克手下的受训人员,眼下正在公民识字班里为自己的父亲担当教师。她表演了好几首独唱歌曲,身后的唱诗班跺脚拍手与台下观众们相互呼应,一首首灵歌恰似大河奔流一般滚滚而出,其中有一首《哦,自由!》为斯派克留下了尤其深刻的印象。当歌声告一段落之后,斯派克更加惊讶地听到安德鲁.扬向会众们介绍了一位身穿连体工装裤、头戴犹太式圆顶小帽的陌生布道人:“多亏了这位詹姆斯.贝弗尔在伯明翰发动学生,这才彻底改变了整个国家!”斯派克观察到,口才高超且资历过硬的扬不仅十分尊重这位乡下来的年轻人,而且还表示正是贝弗尔“为了解放你们这些人、我们这些人还有我本人而献出了自己的生活,因为我并不自由。”

贝弗尔在接下来的演讲当中斥责会众们夸大了他们的苦难:“你们还以为你们这边的白人殴打黑人下手很凶吗?到我们那边看看去吧!”接下来他滔滔不绝地宣讲了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真正“狠毒”的种族暴行究竟是什么样子。贝弗尔并不很在意萨凡纳黑人遭到枪击的报道。他大声疾呼道:“我听说你们这里的白人冲着黑人开枪,这事其实不稀罕。打枪是白人文化传统的一部分。白人特别喜欢冲别人开枪,事实上白人们捧起来的大多数英雄人物都是开枪打死了很多人的家伙。”真正令他感到担心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黑人打算怎么办。”从报纸上可以看到,有些投掷石块的黑人将原本的非暴力游行变成了“暴乱”,这意味着白人和黑人都希望有“借口”远离这场运动。贝弗尔告诫听众们:“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星期六晚上死于相互斗殴的黑人数量都比非暴力运动的死亡人数更多……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伤害市长或者城市,不是为了捣毁任何一家店铺,而是为了教会人们如何生活,如何爱黑人。我向来因为自己是黑人而感到自豪……因此我不希望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向白人动手或者投掷石块——这只会让你们变得比他们更糟。”

随着贝弗尔的布道炒热了全场气氛,他的助手们趁机提着好几个水桶走进人群当中,要求大家交出一切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就连指甲锉和剪刀都不放过。以威利.鲍登为代表的精于街头生活的领导人们则指名道姓地要求几位素来喜欢打架的码头工人率先垂范,好话说尽地劝诱他们将匕首与黄铜指虎之类的重兵器扔进桶里来。这时身为白人观光客的斯派克才意识到眼前这些人即将在当晚发动一场游行,尽管全城各地的教会领袖都认为这样做危险至极。之前坐而论道的时候斯派克已经觉得萨凡纳的氛围十分紧张了,但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从头到脚都陷入了真切的恐惧。他能尝出恐惧的味道,也能摸出恐惧的触感。后来他回忆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将恐惧二字当成了物理实体而不仅仅是修辞手段。”人群从火烈鸟俱乐部鱼贯而出,走进了夜色当中。接下来的游行遭到了零星袭击,最终以一场大规模逮捕而告终。这轮逮捕将安德鲁.扬首次送进了监狱,标志着他进一步远离了教会管理人员的身份,转而朝向民权运动领袖的身份靠拢了一步。两周后,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的斯派克向纽约的同事们传达了这场弥撒大会对他的影响。他搜肠刮肚地排出了人类历史上最鲜明的一系列意象:“我无比强烈地感到自己正处于几千年前击杀长子之夜的埃及,或者公元一世纪挤满了逃亡基督徒的罗马地下墓道,或者二十五年前面临屠戮的华沙犹太人聚集区,或者最近刚刚惨遭暴力镇压的南非沙佩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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