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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人物事略37:宁俞——愚不可及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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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37附:048卫成杀弟1/4

《僖二十八年经》:

卫侯出奔楚。((p 0449)(05280007))(048)

《僖二十八年传》:

卫侯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奖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祚国,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君子谓是盟也信,谓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p 0466)(05280313))(045、048)

或诉元咺于卫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从公,公使杀之。咺不废命,奉夷叔以入守。((p 0468)(05280501))(048)

我的粗译:

在我们僖公二十八年(公元前六三二年,周襄王二十一年,晋文公五年,楚成王四十年,卫成公三年,陈穆公十六年),晋军在城濮之战中打败了楚军,原先因倾向楚方而被放逐的卫侯(卫侯-郑,卫成公)听说楚军战败,害了怕,就从被放逐地“襄牛”逃去楚国,又转往陈国。他指派一位卿元咺奉自己亲弟弟叔武(夷叔,叔孙,卫武)摄政,并代表卫国去加入晋方盟约。

癸亥那天(杨注:癸亥,五月二十六日。),周王室卿士王子虎主持晋方各家诸侯在王庭盟誓,盟辞的要言是:“皆奖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祚国,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大家都要为王室效命,不得互相侵犯!谁要违反这个盟约,公正的大神就会处死他,还要让他军队覆灭,断了他那“国”的祭祀,一直到他玄孙,无论老幼,都会遭殃。)”。

贵族们都说这次的盟誓立得住,认为晋国在这一仗里,懂得靠施恩达到目的。

这时,有人向卫侯告元咺的状说:“立叔武矣。(他已立叔武为国君啦。)”,元咺儿子“角”(元角)正跟随着“公”(卫成公,卫侯-郑),“公”竟让人杀了他。但“咺”(元咺)仍然坚守使命,奉着夷叔(叔武,叔孙,卫武)进入“卫”那个“国”镇守。

一些补充:

后面《定四年传》中曾叙及此次王庭盟誓的参誓人:“晋重、鲁申、卫武、蔡甲午、郑捷、齐潘、宋王臣、莒期。”((p 1535)(11040104))(131),其中“卫武”就是“叔武”。

杨伯峻先生注“卫侯出奔楚”曰:

《礼记?祭统》孔悝之鼎铭“乃祖庄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庄叔随难于汉阳”,即此事。

《礼记?祭统第二五》:

卫孔悝之鼎铭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庙。公曰:“叔舅!乃祖庄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庄叔随难于汉阳,即宫于宗周,奔走无射。启右献公。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兴旧耆欲,作率庆士,躬恤卫国,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铭: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对扬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

杨伯峻先生于“遂适陈”之后注云:

《卫世家》云:“晋文公-重耳伐卫,分其地予宋,讨前过无礼及不救宋患也。卫成公遂出犇陈。”

杨伯峻先生注“要言”曰:

要,平声,约也。

杨伯峻先生注“皆奖王室”曰:

《周语中》“修旧德以奖王室”,韦《注》云:“奖,成也。”杜《注》则云:“奖,助也。”然于定四年《传》“以奖天衷”又《注》云,“奖,成也”,则当以成义为确。

杨伯峻先生注“有渝此盟”曰:

渝,变也,背也。

杨伯峻先生注“明神殛之”曰:

襄十一年同盟于亳,载书云:“或间兹命,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明神殛之。”杜《注》云:“二司,天神。群祀,在祀典者。”则明神所包甚广。下文卫国-宛濮之盟,载书言“明神先君,是纠是殛”,此不言先君,以明神包括先君。殛,诛也。

杨伯峻先生注“俾队其师”曰:

队同坠,陨也。金泽文库本、敦煌初唐写本残卷皆作“坠”。

杨伯峻先生注“及而玄孙”曰:

“而”,阮刻本作“其”,误。今从《石经》、宋本、金泽文库本、敦煌残卷改正。《尔雅?释亲》云:“曾孙之子为玄孙。”曾孙有两义,一为孙之子,一为远孙之通称。《诗?周颂?维天之命》“曾孙笃之”,哀二年《传》“曾孙蒯聩敢昭告皇祖文王”是也。玄孙恐亦有两义,一为曾孙之子,一为远孙之通称,此则第二义,《谷梁》桓二年《传》杨《疏》云:“玄孙者,以玄者,亲之极至,来孙昆孙之等亦得通称之”是也。

杨伯峻先生注“君子谓是盟也信,谓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曰:

《晋语四》云:“果战,楚众大败。君子曰:‘善以德劝。’”

杨伯峻先生注“奉夷叔以入守”曰:

夷叔即叔武,夷为其谥。

“卫”——“楚丘”推测位置为:东经114.84,北纬35.54(今滑县-八里营乡-殿上村一带,冢上村北约两公里,僖二年——前658,封卫于楚丘。今卫王殿遗址,俗称卫王城)。

“楚”——“郢”——“为郢”推测位置为:东经112.18,北纬30.42(纪南城。有遗址,长方形城,4500╳3500,1600万平方米。春秋晚期?至战国中晚期:楚——为郢:庄十七至庄十八,庄三十二至僖二十七,僖二十七至文十四,宣八至昭五,昭三十至定六)。

“陈”推测位置为:东经114.88,北纬33.73(淮阳县城)。

“王城”——“周”——“周宗”——“郏”——“郏鄏”——“京师”——“京師”——“雒邑”推测位置为:东经112.43,北纬34.67(洛阳-西工区为主)。

“晋”——“绛”——“故绛”推测位置为:东经111.55,北纬35.73(曲村,成六年迁新田)。

《僖二十八年经》:

六月,卫侯-郑自楚复归于卫。卫-元咺出奔晋。((p 0450)(05280011))(048)

《僖二十八年传》:

六月,晋人复卫侯。宁武子与卫人盟于宛濮,曰:“天祸卫国,君臣不协,以及此忧也。今天诱其衷,使皆降心以相从也。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圉?不协之故,用昭乞盟于尔大神以诱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国人闻此盟也,而后不贰。((p 0469)(05280502))(048)

卫侯先期入,宁子先,长牂守门,以为使也,与之乘(chéng)而入。公子歂犬、华仲前驱。叔孙将沐,闻君至,喜,捉发走出,前驱射而杀之。公知其无罪也,枕之股而哭之。歂犬走出,公使杀之。元咺出奔晋。((p 0470)(05280503))(048)

我的粗译:

到这年六月,晋人又饶了卫侯(卫侯-郑,卫成公),准许他回国复位。于是他先派手下的卿宁武子(宁俞)与卫国一些国人在卫国都城楚丘附近的宛濮盟誓,盟辞是:“天祸卫国,君臣不协,以及此忧也。今天诱其衷,使皆降心以相从也。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圉?不协之故,用昭乞盟于尔大神以诱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上天降灾卫国,让我们君和臣不能沟通,才会有这次的操心事。现在在上天引导下,大家都能互相谦让,达成一致:在之前,要没有留下的人,谁保卫咱们社稷?要没有出去的人,谁为主上站岗放哨?因为有上次不能沟通的恶果,这次就请各位大神监督我们共同盟誓以完成上天旨意。我们保证:自今日以往,完成盟誓后,出去的人不会夸耀自家功劳,留下的人不再担心遭到惩罚。谁要违背这个盟约,必定遭到祸殃,明神和先君,会亲自出手扭回来,还要处死他。)”,卫国国人听说这个盟约,才安下心。

然后,卫侯在约定日期前突然回到卫国,宁子(宁武子,宁俞)先行,卫国守门的长牂以为他们是使者,就上车跟着他们前往国君的宫殿,由公子歂犬和华仲为前驱。摄位的叔孙(夷叔,叔武,卫侯亲弟弟)正要洗头,听说主上(卫侯-郑,卫成公)到了,高兴得攥着头发就从宫殿出来迎接,却被那些前驱乱箭射死。那位“公”(卫成公,卫侯-郑)明白自己亲弟弟其实无罪,到了之后就趴在他大腿上哭起来。歂犬(公子歂犬)见势不好要逃走,被“公”下令杀掉。至于元咺,则逃去晋国。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六月,卫侯-郑自楚复归于卫”曰:

《传》谓“卫侯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则自陈复归也;书曰自楚,盖承上文“出奔楚”而言。成十八年《传》云:“凡去其国,复归其位曰复归。”

杨伯峻先生注“卫-元咺出奔晋”曰:

咺音萱。据《元和姓纂》,元咺其先食邑于元,因以为氏。元,今河北省-元氏县。

杨伯峻先生注“天祸卫国,君臣不协”曰:

杜《注》:“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不和也。”俞樾《平议》曰:“《管子?大匡篇》‘桓公使鲍叔识君臣之有善者’、《问篇》‘君臣有位而未有田者几何人’,王念孙谓君臣即群臣,此?传?君臣亦即群臣也。故下文皆以居者行者为言,居者行者即所谓群臣也。若以本义读之,与下文不贯矣。”俞说亦可通。

杨伯峻先生注“今天诱其衷”曰:

天诱其衷,当时习语;《左传》凡五见,余四次分别见成十三、襄二十五、定四、哀十六年《传》。《吴语》云:“天舍其衷,楚师败绩。”“天舍其衷”即“天诱其衷”。皆天心在我之意。

杨伯峻先生注“不有行者,谁扞牧圉?”曰:

养牛曰牧,养马曰圉。扞者,保护捍卫之也。牧圉可为牧牛马之奴隶,亦可引申指外出诸侯所带之财产。

杨伯峻先生注“用昭乞盟于尔大神以诱天衷”曰:

定四年《传》:“以奖天衷。”天衷,天心之意。此谓乞天心向我也。

杨伯峻先生注“行者无保其力”曰:

僖二十三年《传》“保君父之命”,杜《注》云:“保犹恃也。”力谓功劳。盖从卫成公出走者,自以随侍有功,今卫成返国,可恃功而骄己轻人。

杨伯峻先生注“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曰:

杜《注》:“以恶相及。”及本有及于祸害之义。王引之《述闻》曰:“及当为反,字之误也。相反谓相违,韦《注?周语》曰:‘反,违也。’”章炳麟《读》曰:“王说虽是,终嫌改字。《荀子?儒效篇》‘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杨倞《注》:‘及,继也。’《公羊》庄二年《传》‘一生一及’,《注》:‘兄死弟继曰及。’然则相及者,谓兄弟相及也。言有渝此盟,而以叔武及卫君者,则见纠殛也。”章说失之牵强,王说改字无据。

杨伯峻先生注“是纠是殛”曰:

纠即上文“纠逖王慝”之纠,杜《注》:“纠,绳治之也。”此则纠、殛义近,是纠是殛即纠是殛是之倒装。

杨伯峻先生注“卫侯先期入”曰:

本与卫人约定日期,卫侯不到约期而先入,不信叔武也。

杨伯峻先生注“长牂守门,以为使也”曰:

重宁武子为公之使者。

杨伯峻先生注“与之乘而入”曰:

与宁武子同乘一车而入。长牂不守,此卫侯所以能直入而杀叔武。

杨伯峻先生注“捉发走出”曰:

捉,握也。《鲁世家》“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亦用捉发字。

杨伯峻先生于此段之末有注云:

《公羊传》云:“文公逐卫侯而立叔武,叔武辞立。而他人立,则恐卫侯之不得反也。故于是己立。然后为践土之会,治,反卫侯。卫侯得反,曰:‘叔武纂我。’元咺争之曰:‘叔武无罪。’终杀叔武。元咺走而出。”与《左传》不同。

“宛濮”(杨注:哀二十七年《传》云:“宁武子、孙庄子为宛濮之盟而君入。”宛濮在今河南省-长垣县西南。),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4.55,北纬35.2(长垣县西偏南)。

《僖二十八年经》:

晋人执卫侯,归之于京师。卫-元咺自晋复归于卫。((p 0451)(05280018))(048)

《僖二十八年传》:

卫侯与元咺讼,宁武子为辅,鍼庄子为坐,士荣为大士。卫侯不胜。杀士荣,刖鍼庄子,谓宁俞忠而免之。执卫侯,归之于京师,置诸深室。宁子职纳橐饘焉。元咺归于卫,立公子瑕。((p 0472)(05280801))(048)

我的粗译:

元咺到了晋国,就向霸主告状。随后霸主晋文公(晋侯-重耳)召集各家诸侯在“温”盟会,到那里,他派人主持两方打官司,卫侯(卫侯-郑,卫成公)由宁武子作助手,鍼庄子代表他出场,士荣担任大士为他辩护。结果卫侯方面输了。于是晋人杀了士荣,截去鍼庄子的小腿,但认为宁俞(宁武子)“忠”,就没治罪。同时他们抓扣了卫侯,把他送往京师周王室那里,关在一个幽暗的房子里。

宁子(宁武子,宁俞)去了京师给卫侯送饭,而元咺则回到卫国,立公子瑕(子適)为国君。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晋人执卫侯,归之于京师”曰:

成十五年《传》云:“凡君不道于其民,诸侯讨而执之,则曰某人执某侯。”

杨伯峻先生注“宁武子为辅”曰:

辅相卫侯,孔《疏》谓辅庄子,不可从。

杨伯峻先生注“鍼庄子为坐”曰:

鍼音斟。昭二十三年《传》,邾人愬于晋,晋人使叔孙婼与邾大夫坐,杜《注》谓坐讼曲直,即此坐字,不过一作动词,一作名词而已。

杨伯峻先生注“士荣为大士”曰:

俞樾《茶香室经说》曰:“为大士与为辅为坐,一律皆当时所为,非举其平日之官也。窃疑鍼庄子为坐,不过代卫侯坐讼耳;至其往返辩论,与晋狱官对理,则皆士荣为之;名之曰大士,盖当时有此名目也。卫侯不胜,故士荣之罪独重,鍼庄子为坐者次之,宁武子为辅者更次之。下文杀士荣,刖鍼庄子,免宁俞,正以此也。”俞所说虽属揣测,颇合当时情理,旧注皆不了,故不复录。

杨伯峻先生注“置诸深室”曰:

别为囚室,其室幽深,故曰深室。《荀子?王霸篇》云:“公侯失礼则幽。”晋文盖用此礼。《礼记?祭统》载孔悝鼎铭“即宫于宗周”,即指此事。《卫世家》不言成公被囚,但言“卫成公遂出犇陈,二岁,如周,求入,与晋文公会”云云,与《传》异。

杨伯峻先生注“宁子职纳橐饘焉”曰:

饘,音旃,稠粥也。橐音讬,囊与橐皆古代盛物之具,橐两端有底,旁边开口,物件盛满以后,在中间举起,所盛物便至两端,可以担,大者可以垂之于车,然不能盛粥。宣二年《传》云“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饮食必先盛于簟,然后置于橐,足见橐不能直接盛饭,自更不能盛粥。顾炎武《补正》谓“橐可盛食”者恐误。杜《注》以为橐以盛衣,则橐饘代表衣食,不为无理。后人举宣二年《传》以驳之,非也。

杨伯峻先生注“元咺归于卫,立公子瑕”曰:

杜《注》:“瑕谓公子適也。”《年表》:“卫成公三年,立公子瑕。”

“温”——“苏”推测位置为:东经112.93,北纬34.91(温县城西16公里处的招贤乡-上苑村北地,温邑故城平面呈方形,东西长400米,南北宽近400米)。

下面是一幅元咺等人的画像,出自《战国人物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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