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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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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四十六章节

“祖师爷传下来的话是说玄功要决练到极处便是遇水架桥,遇山开路,自然随意,浑然天成,返璞归真。可何谓返璞归真?可不就是有变无,高变低,循环轮回?”周普英说这话时仍有压抑不住的怒意呈现脸上:“祖师爷创出此功,根本是玩弄徒子徒孙!”

“不可能!当年张丹枫大侠便练成玄功要决的。”邢缨高声说。

“你如何知道他练成?他当年已是当世第一,谁会置疑他的玄功要决练不练得成?”周普英恨道。

邢缨听在心里也有些犹疑,不由自主地看向赵良。赵良是大师兄,又是传武堂堂主,他应当知道更多其他弟子所不知之事。

赵良却只是看着周普英道:“你师父便是当年被景帝一笔勾销的那人?”

周普英冷嘿一声道:“我师父视之为奇耻大辱。传武堂历代弟子只有他中选却旋即被废,连当年在云南府发疯的项普略后人都不曾有此待遇。”

赵良叹息一声道:“你师父错了。”

周普英大怒:“我师父如何错了?他一心尽忠朝廷,可朝廷却视他如无物,师父有生之年一心雪恨,可惜竟被祖师爷欺骗,只得紧急传功于我以图后事。”

“因此你们师徒二人心怀怨恨,故意收安化王世子为徒,鼓动他父子俩造反,是不是?”钟信喝问。

周普英仰天大笑:“安化王想坐皇位,岂是我鼓动?你们朱明皇室,自朱棣便开始造自家的反,朱棣造得,安化王自然造得。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你既心怀怨恨鼓动安化王父子谋逆,却又为何要世子强练天魔解体大法?便如我们霹雳堂的旱天雷,将它做成是为让它炸毁伤敌。天魔解体大法便有如内力的旱天雷,岂非有意将世子置之死地?”宋居易问。

周普英冷视倒在地上的安化王世子,眼现鄙夷之色:“可惜终究是个废物。”

“周普英,你怎可如此冷血?他好歹是你教了九年的弟子。”石勇怒道。

“他不会在乎的。他教世子练功不过是为解决玄功要决的缺陷。”姬晨风冷声道:“他练成玄功要决随时可变身,那皇位自己坐岂不更好?”

“玄功要决到底有何致命缺陷,竟要拿世子的命来修正?”邢缨望向赵良问。

赵良缓声道:“玄功要决并无缺陷。”

“你胡说!若无缺陷,我师父为何会散功,而我也……”周普英厉声说着,骤觉失言,急闭口。

其他人听了周普英这话,都若疑若惑地看向赵良,赵良依然坚定且淡然道:“玄功要决并无缺陷,是你练错了。”

董逊看了赵良一眼,笑道:“我算是明了师父当年说的话了。晨风,你也记得清楚吧?”

“我不记得师父说甚了,我只知当初你要我盯着他,可把我害苦,他逃出云南府,这天地之大要我到哪找他去?但我姬晨风是何等人,居然就被我找到。”姬晨风颇有些得意,摇头晃脑地说。

“你找到甚?还不是次次被我甩掉。”周普英冷冷道。

姬晨风哈哈笑道:“倒也是。你这人左变右变,害我数次盯失。你们可知这六年他变了甚多模样,却从来不曾变回原来的样子?”

“那你是如何找到他的?”乃诺好奇地追问。

“他从云南府逃出,我哪知他会到何处去,左思右想,断定他必会去安化王府寻世子。我便在安化守株待兔。但初始我也大意了,他这六年每隔三个月便要去安化王府会一会世子,我却直到他第三回见世子时才明了那是同一个人。”

“为何?”石勇好奇追问。

“他每次来皆是前一次离去时的模样,可他每次离去都会换一个模样。我初始还疑惑怎生每次都有来无去,第三回才明了是同一人。”

“他先前不是说声音是变不得的,你听到三个人声音都相同,即便模样变了,难道都不曾起疑?”沐琚问。

姬晨风嘿嘿笑着看向周普英道:“他这声音也是变过的,只是这三年不曾变罢了。这三年他一直留在乐安,声音是不曾变过的。”

婉儿听到此处,一笑出声,对唐行简说:“行简,如此定有古怪,你说是也不是?”

唐行简点头:“嗯,定是有古怪。”

“啊,对了,当年安化王谋反,他并不曾出现,那时他在何处?”乃诺指向周普英问。

“你问他,当时他在何方?”姬晨风笑道。

周普英冷笑两声道:“这两父子都是蠢才,当时要造反时我已警告过他们时日尚早,他们不听,趁我离开安化做乱,却居然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待我得知消息往回赶,只看到押送安化王府诸人进京的囚车。坏我大事,死不足惜。”

“当时,你在曲阜。”赵良忽道。

姬晨风看向众人笑道:“你们不必猜赵良为何知道,他毕竟是传武堂堂主,我与老董虽仅听命于陛下,有些事也是要让他知道的。”

众人皆‘哦’了一声,就不问了。

“自从安化王谋反事败,他便在乐安定居,声音也不曾变过,但他仍时不时以采药之名去曲阜。”姬晨风道。

高玉听姬晨风再次提到曲阜,莫名想到在牢中自杀的叶能娘子,莫名觉得这两者之间应当是有所联系。只是茫然间却并不知到底有何联系。

唐行简尖笑一声道:“曲阜孔家二姑娘与国师同一天到达乐安。据说二姑娘是个盲人,既然是盲人,便只能听音辨人,声音自然是不能改的。”

周普英眼光蓦然一暗,曲指向唐行简一弹,宋居易随手持刀一挡,那刀刃竟被周普英的指风洞穿。高玉看在眼里,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石勇亦大惊看向钟信道:“师父,他太厉害了。

钟信点头,心内忧急。

柳佐看了高玉一眼,把拂尘一甩笑道:“老九,不必忧心,便在乐安解决了他,定不让他出现在京师便是。”

周普英仰头狂笑,一掌就朝柳佐当胸袭来,众人以为他要决战,皆摆开架势,不料他却虚晃一招,飞身离去。

“哪里逃!”姬晨风长喝一声,直追过去。董逊向赵良一拱手也紧追过去。

宋居易朝唐行简叫道:“行简,稍后来寻我。”

“好。”唐行简喝道。

宋居易紧追董逊而去。宋词怕哥哥有险,纵鹰而去。柳佐和山海一个乘鹰、一个骑猎豹追赶而上。

乃诺想跟过去,跑了几步回头看父亲及其他人都不动,便又停步道:“你们不追么?他们怕是打不过他。”

赵良缓声道:“周普英暂时应当不会伤人,他们亦只是去盯着他,怕他跑了。”

“周普英想必是去见孔家二姑娘。”周义缓声道:“诺儿,你武功太弱,不要去追,免添乱。”

乃诺不服气道:“我武功虽说是你们当中最弱的,可我会射箭,我就不信混战当中我一箭射去,他真能挡!”

“可混战当中,你若射中我了可怎么好?”石勇叫道。

高玉看向钟信,缓声道:“五师兄,可能想到法子胜他?”

“趁他这几日不杀人,我好好想想。”钟信道:“但目今确实并无把握杀他。”

“五师兄,是你一人之力杀不了他,还是说我们众人之力也无把握杀他?”邢缨追问。

“我们众人之力亦无把握杀他。”

“国公爷,加上你的绣花针、行简的暗器仍然杀不了他吗?”婉儿笑问。

“是,杀不了。”钟信肯定道。

“如此看来只能用蠢办法了。”唐行简道。

“唐大哥,甚么蠢办法?”石勇和乃诺不约而同地问。

邢缨哈哈大笑:“自然是暗杀喽。”

“可暗杀也要能近得他身,难不成要孔家二姑娘杀他?”婉儿掩唇而笑道。

石勇把胸脯一拍道:“我能近他的身,我力大无穷,扑过去把他牢牢抱住,你们就可趁机杀他。”

钟信把眼一凛,喝道:“勇儿,休得胡言乱语!”

石勇听钟信一喝,见他面上有怒意,急急走过来就跪下,看着钟信道:“师父,您别生气,徒儿听您的话就是。您真的别生气,笑笑可好?笑笑可好?“

钟信拂袖转身走入偏厅,嘴角却抑不住笑意。石勇以为他还生气,忙起身跟过去继续求他。

邢缨笑望着两人入内,看向赵良说:“大师兄,快快说出灭周普英的法子,不然勇儿真的要牺牲自身去杀周普英了,五师兄好不容易才收了这么个知冷知暖的徒弟,可不能就么没了。”

“我无法。”赵良却道。

“大师兄,我父亲相信玄功要决是有缺陷的,你却说玄功要决并无缺陷。到底玄功要决有无缺陷?”周义问。

“大师兄,我亦想知,玄功要决到底有无缺陷?”高玉和沐琚亦道。

赵良深叹一声道:“玄功要决并无缺陷。但……”

众人竖耳倾听。

“这里除了乃诺非传武堂弟子,婉儿身为桃花岛后人自是熟悉江湖各门派武功,行简与我们相处甚久,自不必说了,都是知玄功要决特性的。如此也能推想若玄功要决练至极处,自然会力随意转。张丹枫张大侠一生磊落光明,真正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玄功要决自然成为他武功更上一层的助力。但若心思歹毒,心意繁杂,玄功要决也会成为无法摆脱的羁绊,最终自取灭亡。师尊前去南京之前曾召我夜谈,告知我不要督促你们强练玄功要决,只要你们顺其自然能练成多少便是多少。皆因师尊明白这世间私心者众,难保你们当中有人练至极处,也不过如周普英一般。到时师兄弟相残,情何以堪?师尊练至第九重,并非不能更上一层楼,是他放弃再登顶,甘心去南京守陵养老。”

“大师伯,您这样一说,那我真是太亏了,我也要做传武堂弟子,一定要做传武堂弟子才行。”乃诺叫道。

“乃诺,你只要能立功就有机会成为传武堂弟子的。”石勇大声道。

乃诺把手重重一拍断柱道:“小功立了多少也不管用,我若能杀了周普英,定是大功,必能入陛下法眼,招我进传武堂。”

“诺儿,你武功低微,莫添乱就好,还想甚杀人立功。”周义急喝道。

乃诺却心气儿上来,把胸一挺朗声道:“爹爹,此事我不听你话,我定要杀了周普英立功。”

“诺儿,你?”周义还想劝住儿子,但乃诺已奔去偏厅跪在钟信面前道:“师叔,我随您一起想法子杀了周普英。”

钟信抬头看了周义一眼,对乃诺说:“你非传武堂弟子,我不能收你为徒,你要想法子自个儿去想。”

高玉看周义担忧眼神,就道:“乃诺,你过来,我跟你一起想法子。”

“好,多一个人想法子更好。”乃诺就又奔出来拉着高玉要一起去钻研杀人之法。高玉临入屋前看到仍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配的安化王世子,叹息一声,过去将他抱起带入房中去。

院中此时仅剩下赵良、周义、邢缨、沐琚,婉儿和唐行简了。婉儿直视赵良,笑道:“大都督,你说玄功要决练至极处,若心思阴毒,功力自会反噬,自取灭亡。但周普英看来是想到了法子,利用天魔解体大法抵消了这份缺陷。”

“婉儿,他应当还不曾完全解开。”唐行简道。

“他应当是解开了玄功要决的缺陷,但天魔解体大法又带来新的缺陷,如此循环反复才是要命的事。”周义面容严肃道。

沐琚面色坚定,握拳道:“我枉为锦衣卫这许多年,却不曾真正为朝廷为陛下做一件事,更是成为诸位师兄的拖累,此次便由我去打前战,我死不足惜,只要能杀了周普英,替陛下解除心腹大患便好。”

“谁也不许死!”赵良忽锵声道:“当年土木堡之役传武堂弟子尽殁,是师祖心中最痛,师祖临终前握着师尊的手,最是叮嘱要好好照顾诸位师弟,可是师尊这一辈能活着的仅余在南京养老的三人。目今传武堂传到我手里,谁也不许死,哪怕活得疯疯颠颠,禽兽不如,也绝不许再死!”

沐琚望着赵良,蓦然落泪,渐至泣不成声,赵良将他抱在怀里,轻抚其背。长夜将尽,明月渐逝,灵堂内再次传来清脆的木鱼声声。

叶府灵堂,同样法号声声。

孔家二姑娘身着孝服在灵堂前烧纸。师爷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信双手奉上。二姑娘将信接过放入怀中。

周普英落在灵堂外,拱手深深下拜,朗声道:“二小姐,我来了。”

孔家二姑娘猝然回首,直视远方,仿佛能看到院外人一般。苍鹰在长空轻鸣,董逊轻跃墙头坐着。周普英回头看了他一眼,提衣跨步走入灵堂内,再次拱手下拜:“二小姐,我来了。”

孔家二小姐将怀中信递给周普英。

周普英接过信,拆开,温柔吟诵:莲妹如唔,姊待罪之身死不足惜,但求一救相公于牢。今有陛下近侍高玉在乐安,姊决意以死相求,只望莲妹代姊相问后事。大恩难言谢,来生环首以报。姊顿首绝笔。”

“高玉?”孔家二姑娘莲口吐芬芳。

“是。高玉是陛下近侍,若想救叶能,最有可能在陛下面前说话的便是他。”周普英温柔道:“莲儿,你若想见他,我帮你将他带来。”

通宝推:桥上,二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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