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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人物事略16:孙书——用之必胜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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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16附:艾陵之战4/5

《哀十一年经》:

五月,公会吴伐齐。甲戌,齐-国书帅师及吴战于艾陵,齐师败绩,获齐-国书。((p 1657)(12110003))(138)

一些补充:

国书是齐国此时执政的世卿、齐军的主帅。

“鲁”推测位置为:东经117.00,北纬35.60(曲阜鲁国故城)。

“吴”推测位置为:东经120.48,北纬31.25(木渎遗址,春秋晚期大城遗址。阖闾以后)。

“齐”推测位置为:东经118.35,北纬36.87(临淄北刘家寨周围有遗址,长方形城,大城西南部分为小城,共2000万平方米;大城:4500╳4000;小城:1400╳2200,300万平方米。大城:春秋战国?小城:战国)。

“艾陵”——“艾”(杨注:艾,疑地在齐、鲁之间,当在今山东省-新泰县西北(当为东北)约五十里。#艾陵,据江永《考实》,在今山东-泰安县南六十里;据沈钦韩《地名补注》引《山东通志》,即艾邑,在莱芜县东境,此说较确。),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7.96,北纬36.11(沂源县-徐家庄乡,上土城与下土城之间)。

《哀十一年传》:

为郊战故,公会吴子伐齐。五月,克博。壬申,至于嬴(yíng)。中军从王,胥门巢将上军,王子姑曹将下军,展如将右军。齐-国书将中军,高无?[不/十,pī]将上军,宗楼将下军。陈僖子谓其弟书:“尔死,我必得志。”宗子阳与闾丘明相厉也。桑掩胥御国子。公孙夏曰:“二子必死。”将战,公孙夏命其徒歌《虞殡》。陈子行命其徒具含玉。公孙挥命其徒曰:“人寻约,吴发短。”东郭书曰:“三战必死,于此三矣。”使问弦多以琴,曰:“吾不复见子矣。”陈书曰:“此行也,吾闻鼓而已,不闻金矣。”((p 1661)(12110301))(138)

甲戌,战于艾陵。展如败高子,国子败胥门巢。王卒助之,大败齐师,获国书、公孙夏、闾丘明、陈书、东郭书,革车八百乘(shèng),甲首三千,以献于公。((p 1663)(12110302))(138)

我的粗译:

为了报复上次的郊之战,我们的“公”(鲁哀公)会合了吴子(吴夫差)去进攻齐国。五月,攻下“博”,壬申那天(杨注:二十五日。),打到了“嬴”,两军对阵。

我方中军由“王”(吴夫差)亲自指挥,吴国的胥门巢指挥上军,王子姑曹指挥下军,我们的大夫展如指挥右军。

齐国方面,国书指挥中军,高无?[不/十,pī]指挥上军,宗楼指挥下军。

开战前,陈僖子(陈乞)对他亲弟弟“书”(孙书,陈书,子占)说:“尔死,我必得志。(你要是战死,我肯定能得志。)”。宗子阳(宗楼)和闾丘明也互相激励赴死;桑掩胥负责驾驭国子(国书)的指挥战车,公孙夏预言说:“二子必死。(那两位大人一定会战死了。)”。

要开战的时候,公孙夏让他的属下唱起了《虞殡》那首挽歌,陈子行(陈逆)让他的属下准备为自家敛葬用的含玉。公孙挥却告诉他的属下说:“人寻约,吴发短。(每人都去找些绳子来,吴人的头发短。)”;东郭书说:“三战必死,于此三矣。(三战必死,这回我是第三次参战了。)”,就派人带了一具琴去看望弦多,把那具琴送给弦多,说:“吾不复见子矣。(我再不会来见大人了。)”;陈书(孙书)则说:“此行也,吾闻鼓而已,不闻金矣。(这一次行动,我只会听着鼓声前进,不会再听见下令收兵的铙声了。)”。

甲戌那天(杨注:二十七日。),在艾陵开战,我们的大夫展如率领右军打败了齐方高子(高无?[不/十,pī])指挥的上军,齐方的国子(国书)指挥中军打败了吴方胥门巢指挥的上军,但吴方的王卒前来助战,于是大败齐军,斩获了国书、公孙夏、闾丘明、陈书(孙书)、东郭书,缴获了革车八百乘,还斩获了三千个甲士的首级,吴方把这些都献给了我们的“公”(鲁哀公)。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公孙夏命其徒歌《虞殡》”曰:

《虞殡》即送葬之挽歌,唱之以示必死。挽歌之起,谯周《法训》谓起于汉初田横之从者,见《文选》“挽歌”《注》引,其实不然。《晋书?礼志中》挚虞引《诗?小雅?四月》“君子作歌,维以告哀”,为不废葬歌之证,实则《虞殡》真葬歌也。参李贻德《辑述》、何焯《义门读书记》。

杜《注》“陈子行命其徒具含玉”云:“子行,陈逆也。具含玉,亦示必死。”

杨伯峻先生注“人寻约,吴发短。”曰:

杜《注》:“约,绳也。八尺为寻。吴发短,欲以绳贯其首。”沈钦韩《补注》云:“盖斩首数级,皆以发结联,吴发短,则用绳耳。公孙挥欲以多获为功。《北史?尔朱荣传》令其众办长绳,至便缚取是也。”章炳麟《左传读》卷七云:“寻约者,每人各持八尺绳也。盖缚人者,或散其发使垂及背膂,因系以数尺之绳,复反屈其两臂于背,因以系发之绳交结之,则手首连而不得脱矣。今吴人髡首短发,绳系于发,但在首而不在背,故必用长八尺者乃得下垂于背而反缚其手也。”八尺绳或捆敌首,或捆敌人,皆可,但未必能联于短发。

杨伯峻先生注(东郭书曰:“三战必死,于此三矣。”)云:

东郭书曾历三次战争,《传》所载者仅夷仪与此役而已。三战必死,或当时有此语,或古代相传之语。

杨伯峻先生注“使问弦多以琴”曰:

杜《注》:“弦多,齐人也,六年奔鲁。”孔《疏》云:“礼以物遗人谓之问。二十六年,卫出公使以弓问子赣,《论语》(《乡党》)云‘问人于他邦’皆是也。”问即问好,兼馈礼品。

杨伯峻先生于此“吾闻鼓而已,不闻金矣”之后注云:

杜《注》:“鼓以进军,金以退军。不闻金,言将死也。《传》言吴师彊(强),齐人皆自知将败。”《淮南子?缪称训》云:“艾陵之战也,夫差曰:‘夷声陽(阳),句吴其庶乎!’”吴声昂揚(扬),《传》所未叙。齐声低沉,则《传》详言之,惟公孙挥异耳。

“博”(杨注:博,今泰安县东南三十里旧县村,本张云璈说。),推测位置为:东经117.21,北纬36.11(泰山区-邱家店镇南之旧县村,泰安城前身,古博城旧址,大汶河北岸,徂徕山以西)。

“嬴”推测位置为:东经117.57,北纬36.33(莱芜西北城子县村)。

下面是艾陵之战一些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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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十一年传》:

将战,吴子呼叔孙,曰:“而事何也?”对曰:“从司马。”王赐之甲、剑铍,曰:“奉尔君事,敬无废命!”叔孙未能对,卫-赐进,曰:“州仇奉甲从君。”而拜。((p 1663)(12110303))(138)

公使大史固归国子之元,置之新箧,褽之以玄纁,加组带焉。置书于其上,曰:“天若不识不衷,何以使下国?”((p 1663)(12110304))(138)

我的粗译:

之前正要开战的时候,吴子(吴夫差)叫来了我们的卿叔孙(叔孙州仇,武叔),问他:“而事何也?(你干什么的?)”,回答:“从司马。(在司马那儿。)”。这位“王”(吴夫差)就赏赐了他甲和剑铍,告诉他:“奉尔君事,敬无废命!(好好干好你主上的事,小心谨慎,别犯错误!)”,叔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卫-赐(子贡,孔子弟子)马上上前替叔孙回答:“州仇奉甲从君。(我州仇一定带着这个甲追随主上。)”。然后两人一起向吴子下拜,拜谢这个赏赐。

战后,我们的“公”(鲁哀公)派了大史固把国子(国书)的首级送回了齐国,装在了一个新木匣子里,匣子里衬垫着黑红色与浅红色的丝绸,匣子上系着丝带,还附了一封信,里面写到:“天若不识不衷,何以使下国?(上天要不是认为你们走了邪路,怎会假手我们这个下国来惩罚你们呢?)”。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从司马”曰:

从司马犹言为司马,言“从”者,当时谦词,《晋语九》董安于自称“以从司马”,《论语?先进》、《宪问》孔丘并自言“从大夫之后”,皆可为证。说参马宗琏《补注》、沈钦韩《补注》、钱绮《札记》。

杨伯峻先生注“王赐之甲、剑铍”曰:

甲为护身具。剑铍为一物,《说文》:“铍,大鍼也;一曰,剑而刀装者。”段玉裁《注》:“剑两刃,刀一刃,而装不同。实剑而用刀削(袋)裹之,是曰铍。”

杨伯峻先生注“叔孙未能对”曰:

君赐臣剑,是欲其死,疑古无受剑铍之礼,故叔孙不知所对。下文子贡代对,亦只言受甲。

下面是张颂斌先生所作《西汉铍复原图》以及张先生找出的《插在兵栏上的铍——沂南汉画像石拓片》(图中左下兵栏上插了两枝带鞘的铍,特征是鞘端有两緌(ruí)——穗),出自山东电视台收藏天下频道《收藏大讲堂-大器青铜—20130529》之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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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曾提到:

出土于汉长安城武库遗址的小铜件,曾被误认为“铜铃”,后来才发现,是长兵器“铍”鞘顶端的铜饰。“铍”区别长矛和其他长兵器的特征,是有鞘,有二緌(ruí)(即类似红缨枪的“缨”)。

《左传》中共有四处提到“铍”,另外三处是:

宋-华阅卒,华臣弱皋比之室,使贼杀其宰华吴,贼六人以铍杀诸盧门-合左师之后。(《襄十七年传》(p 1031)(09170501))(093)

夏四月,光伏甲于堀室而享王。王使甲坐于道及其门。门、阶、户、席,皆王亲也,夹之以铍。羞者献体改服于门外。执羞者坐行而入,执铍者夹承之,及体,以相授也。光伪足疾,入于堀室。鱄设诸置剑于鱼中以进,抽剑刺王,铍交于胷,遂弑王。阖庐以其子为卿。(《昭二十七年传》(p 1484)(10270203))(110)

阳虎前驱。林楚御桓子,虞人以铍、盾夹之,阳越殿。(《定八年传》(p 1568)(11081003))(128)

以上后两段中的“铍”都属于侍卫部队的装备,这大概是当时的常态,所以“铍”才会装饰上飘飘的“二緌”吧。

杨伯峻先生注“卫-赐进”曰:

杜《注》:“赐,子贡,孔子弟子。”孔《疏》:“子贡?卫人,故称卫-赐。”《论语》载其言行甚多。

杨伯峻先生注“天若不识不衷,何以使下国?”曰:

衷,正也。杜《注》:“言天识不善,故杀国子。”《会笺》云:“不衷,斥齐侯也,非斥国子;使下国者,使下国得克也。《吴语》,夫差释言于齐曰:‘天若不知有罪,则何以使下国胜?’此亦为吴王之辞必矣。”《会笺》谓不衷指齐侯,是也。至引《吴语》因谓此加书为吴王之辞,恐未必然。书为鲁所加,自是鲁人语,何以为吴王之辞?

通宝推:楚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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