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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花言草语:枫树 --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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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花言草语:枫树

加拿大是枫叶之国,多伦多处处可见枫叶旗飘扬。枫叶不仅在加拿大的国旗上,也在安大略省的省旗上。据说西海岸枫树是不多的,东岸才是主要的枫糖产地。没去过西海岸,不知真也不真。从宿舍到实验室,半小时步行路程,路上三分之一都是枫树。

枫树长得并不高,但树冠开展作球形,夏天的时候浓荫满地,走在树下十分舒爽清凉。盛夏时分,枫叶生得特别浓密,挨挨挤挤,层层叠叠,仿佛碧绿的浪涛。如果拟人化地用形容红楼梦中鸳鸯的词来描绘枫树,便是“乌鸦鸦的一头好发“。不知是枫树的年龄还是其它原因,细看下夏天的枫叶绿的程度也不同。有的清翠,有的苍老。只比马路宽些的皇后公园,数十棵大枫树参差前后,气象森森。

枫树最著名的当然是秋天的红叶。枫树的红与一般开红花的大树在量上有很大分别。开花的树,色彩面积无论如何也压不过枝干和绿叶。到了季节的枫树却是一呼百应,一红俱红,整条街道,整个公园,整片山谷,甚至整个城市,一律是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红。那是奋不顾身,上天入地的红。中国人形容让人沉迷的都市,说是软红十丈。枫树的红却是硬朗刚健,更连绵起伏,百丈千丈不止。无论白天黑夜,一个人走在僻静些马路上,好象能听到城市在毕里剥落地燃烧。北国的秋天,天空清明高远,阳光象熔化的金雨斑斑驳驳洒在红叶和草地上。脑子里回旋的是贝九的大合唱。那种视觉震撼,只有“英雄“中飞雪与如月的虚拟战争才可比拟。摘下一片来细端详,又觉得红如玛瑙,艳若荔枝 。少见这般妩媚风流的叶子。加拿大的好处是天真又轻松,历史不长,国家很大,资源尽有,又没打算大包大揽天之大任。苦难和悲欢都是浮光掠影而已。从世界各地的移民来到这里,纷纷放下背上的历史和家族包袱,松一口气。他们的下一代更是无忧无虑,在红叶的马路上起劲地戴着闪亮的头盔蹬自行车,或是踏在滚轴溜冰鞋上轻盈滑过。据说法兰克福也是枫树环绕。枫叶红在烟雨中,难逃伤感。再想到法兰克福的新建筑都立在二次大战的废墟上,随便走在哪一条街上都觉得歌德在空中俯瞰或就等在下一个街角,握着他那部神神叨叨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人只知道枫叶的红,却少提到枫树也是开花的。绿色种子植物,自然开花。只是枫树花不出众,少人提到。四月间多伦多的各种树从冬天的枯梦醒来,纷纷蠢蠢欲动,一夜之间老硬的树皮都被新芽咬破。有一晚和男友从爵士酒吧慢慢走回宿舍,说话间无意抬头一望,看见头顶的大树,星星点点的小芽遮满了天,天上是蜜一般的大月亮。仔细看却不是芽,是花。银蓝的夜里浅黄嫩碧的小花,象正在凋谢的焰火。男友折了一小束,为我别在项链的鸡心上。走回家还挂着。枫树花是轻轻巧巧的五瓣,万花齐放的感觉象江南的柳丝才吐绿。枫树花能开两个星期,然后新叶就长出来了。等叶片长足,枫树的种子也成熟了。枫树的种子有两片翅膀,象个小小的螺旋桨。风起便随着飘荡。六月时满地都是。抬头看树枝,还不断地有新绿的翅膀生出来。

枫树的树皮割开后有树汁流出来,这汁便可熬成著名的枫糖浆,是加拿大为数不多的特产之一。其实枫糖是当年欧洲移民背井离乡后没有白糖的代用品,然后象历史中经常发生的情节一样,一来二去吃出了深厚感情。枫糖浆象浓稠的阳光,浇在厚煎的法国多士上,是个香甜的下午。枫糖总装在枫叶型的瓶子里,特别是旅游区的纪念品店里卖的。可能从来没人试图打破这个定势。

枫树在中国的历史很长了,“霜叶红于二月花“,“江枫渔火对愁眠“。苏州有枫桥,上海有枫泾,文字上看都是水边的枫乡。红叶湿重,难以描画的浪漫。日本的歌者诗人也常歌咏枫叶。华北不知枫树是否也很普遍。我在山东住的时候,济南街上最普遍的是白杨,柳树,槐树,泡桐,梧桐,偶然有两棵核桃板栗,印象里不记得有枫树。北京香山的红叶很有名,那却不是枫树,是黄栌,虽然秋天也会变成玛瑙般红。叶子会变红的树还有江南的乌桕,吴梅村诗中说的“乌桕红经十载霜“的便是。岭南有枫香树,名字很好听。据说福建台湾也有。在台湾,人们常把枫香混同枫树,另给枫树起名青枫。据说台湾的枫香在秋天也是会变红的,才产生了这张冠李戴。其实枫香和枫树的亲缘相差甚远。反正都是美丽的红树,我想它们之间也不会太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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