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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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6,托尼

托尼.费拉莱洛在生活各个方面都是一副雄赳赳的做派,以至于在他还被人称作安妮的时候检查过他的医生认为他肯定是间性体。当我第一次见到托尼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他的父亲已经有五年多没跟他说过话了,他的母亲只是偶尔才来看他,并且依旧管他叫安妮。“像我这么酷的人他们居然不认识,实在太可惜了,”托尼对我说。

五岁那年,安妮和她的双胞胎妹妹米凯拉与他们的哥哥弗兰克与弟弟菲利克斯一起玩橄榄球。玩得兴起的安妮脱下了她的衬衣。她妈妈说:“女孩子不会把衬衣脱下来的。”安妮立刻开始大哭,说她是个男孩。“她从来都不玩洋娃娃,”托尼的母亲大安妮回忆道,“她从来不肯穿裙子,她从来不拿小手袋。我一开始还以为她会成为女同性恋的。”有三项早期表现一般被人当成性别认知的早期标识:对于内衣的选择,对于泳衣的选择,以及小便的方式。“我记得我从小就喜欢站着尿尿,”托尼说,“我从不穿女式内衣或者泳衣。那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人们要怎么进行性交,但是当时我就知道我的性别是男性。”安妮在纽黑文小学上到五年级的时候。老师让班上的同学讲一讲他或她长大以后打算干什么。安妮说:“我长大以后要当男孩。”全班爆发出一阵哄笑。十一岁的时候她开始自残。“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会跑出去,找一块碎玻璃割自己。我割了又割,然后往伤口上揉脏土,想要引发感染。我向要尽可能地伤害我自己。我父母一直都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们根本没有管我。”安妮的妹妹米凯拉很早就确定了女同性恋的身份。不过她是校队运动员,在学校里很受欢迎,而安妮却是个边缘人。

安妮的父亲安东尼态度十分粗暴,大安妮则服用安定成瘾,只会逆来顺受。对于绝大多数跨性别者来说青春期都充满了创伤,对于安妮来说尤其如此。她体内既有男性激素也有女性激素,尽管在身体外形或者基因层面上并没有显现出间性体的特质。“我脸上长胡子的时候,胸部也开始膨胀了,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呢?”自从十三岁那年以后,安妮每天都要刮胡子。“我开始吸毒,开始酗酒,我被停课的时间比上课时间还长。”也是在十三岁以后,安妮开始遭到邻居的性虐待,此人还是是他父亲的好朋友。邻居会打电话叫安妮帮他做事。“如果不去我,就要遭到我父亲的惩罚。我要是去了,就会遭到强奸。”最后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另一位邻居,这位邻居又告诉了她的父母。“两天后,我父亲请这家伙来家里喝啤酒,从那以后我就谁都不信了,”托尼说,她的父亲经常拒绝和她说话,还在她十六岁那年把她赶了出去。她走了十五英里来到纽黑文,借宿在一位女性朋友家里。这项安排失败之后,她在街头流浪了整整一个月。“然后我给我妈打电话,说我想回家,”托尼低着头说,“就这样我一头又扎回狗屎堆里去了。”

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安妮是一位夜店营销员,为女同群体举办了好几百场大型派对。此外她还组建了一支名叫“垂直微笑”的乐队。但是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女同性恋。为了与家人妥协,他开始自称托宁。“我曾经向上帝祈祷。让我成为一名T型女同,”托尼说。“但T型女同想要的是胸部与阴道。而跨性别者想要的是阴茎。”三十五六岁的时候,托尼遭受了一起交通事故,并且领取了一笔保险金。他家人建议他用这笔钱买一座房子,他却用这笔钱进行了乳房切除手术。

托尼对于生殖器手术不感兴趣。“我身体的那个部分本来就不公开,因此从来都不是问题,我的胸部才是公开的。医生把绷带解开的时候,我的膝盖都哆嗦了。当我带着女朋友克里斯汀去海滩的时候,我说‘我总算体会到了一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刮过胡子。我太他妈喜欢我的山羊胡子了。我照镜子的时候看到了一直应该存在的那个人。我曾经吃过安眠药,想要尽量减少白天的清醒时间,把日子都睡过去。现在我根本不想睡觉。”我见到托尼的时候,他刚刚减掉了六十英磅赘肉。“你要是恨你的身体,就不可能爱护你的身体。现在我每天都健康饮食,坚持锻炼。”托尼将自己的心理转变归功于治疗师吉姆.克林斯的帮助。“我曾经是一个愤怒的女同性恋,我不想成为一个愤怒的男人。“

托尼的弟弟菲利克斯说,“我姐姐现在是我哥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辈子这么快活过。”至于菲尼克斯的孩子则很自然地更改了称谓,从“托尼姑姑”改成了“托尼叔叔”。托尼的父亲与哥哥弗兰克则并不支持他的做法。至于大安妮则整天心焦如焚。母子二人在手术之后整整一年都没有说话。“然后她就说,‘那什么,我过来看看。’”托尼说。“我心想,她会不会一开我家门就晕过去呢?她来到我家以后说,‘上帝呀,你看上去像我的牙医一样。’”托尼做完手术之后,米凯拉也开始自称尼克了。“一开始我很生气,”托尼说。“这是我一这辈子第一次单独做的事情,现在她倒凑过来沾光了。不过我能理解她的悲哀,她还没有走到我现在这一步。她还有胸部,她还没翻过这个坎。人们还在说,‘你确定她这么做不是受到你的影响吗?’我说,‘不管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都需要支持他。’”

我问大安妮现在能不能接受安妮变成托尼的事实,她说,“有时候会吧。有时候我会说‘托尼’,但绝大多数时候我一张嘴就会说‘安妮’,在我内心深处我还是有个女儿,当我看见‘他’的时候我看到的依然是她。”她转过身来对托尼说,“你以前总是特别生气,因为你心里拧着一个疙瘩。但是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可以说我那时候太傻了。”托尼把手按在她胳膊上,“我觉得你不傻,”他说。大安妮接着说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事,现在我比以前更清楚了,也不是你自己想这样的。”然后她又转过脸来对着我,“她不自然这件事一开始让我特别难过,但现在我理解他们心里怎么想的了。现在她经常参加各种活动。挺好的。”大安妮在我与托尼之间来回扭头。“你依然是我的孩子,”她对托尼说,“我也依然爱她,”她又对我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是想说‘他’的。”我问托尼,他是否介意被母亲称作“安妮”以及“她”。他说,“安德鲁,她还以为我是一个经历心理成长阶段的异性恋女孩呢。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妈就是我妈,我妈管我叫‘它们’都没问题。真正让我心烦的是我每年只能见她四五次。”

大安妮安静地接受了儿子的现实,并且付出了触手可及的关爱。但是在她看来,与托尼变性之后的家庭分裂相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能起到附带作用。她回答了我提问的绝大多数关于她丈夫的问题,却极少谈论她自己。她不仅在言语当中抹消了托尼,也在行动当中抹消了自身。我问她如何看待安妮的同性恋取向,她说,“我丈夫能接受她是个女同性恋。”然后她对托尼说,“他知道你本来应该是个男孩,但是他依然说,‘她怎么就不能像别人那样老老实实当个女同性恋呢?’”托尼对他母亲说,“你做的很好,你来看我了,我们也把话说开了。”大安妮叹了一口气,又转向我说,“我丈夫去找了他的姨妈,老太太今年都九十岁了。她哭了起来,‘她还是你的孩子呀。你得去看看她,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习惯了不就好了吗?’然后就连神父都说:‘去看看他吧,他毕竟是你儿子。告诉他你心里很烦,但不管怎么样都要和他谈一谈。’可他从来都没来过。到了节假日,我想让所有的孩子都回家来陪我,但他从来不允许。他害怕别人以为他让步了。”我很惊讶大安妮居然同意和我谈话。托尼曾经让她去观看一起关于跨性别儿童的奥普拉特别节目。之后她给他回电说,”我要和安德鲁见面,要是你愿意的话。节目里说的就是你啊,我真对不起,以前我真不知道。”托尼解释说,“七十年代谁他妈都不知道这种事。我妈是个好人,她心肠特别善良,但这事也太大了。她生了两个女儿,结果都不是女儿。”我问大安妮,她丈夫等她回家以后会怎么说。“他会问她怎么样,”她说,“他很想她。”

托尼的天然激素平衡——也就是导致他长胡子的因素——非常充分,因此他从没有接受过睾丸酮疗法。就像所有跨性别者一样,人们也经常询问托尼他的生殖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钟会将这个问题转移到他的性玩具上面。“好多人都问,‘你有鸡巴吗?’我的答案总是‘我有一抽屉呢’。下一个问题是‘你女朋友知道你是跨性别吧?’我说‘爱的关键在于坦诚,我并不因为我是谁而感到羞耻。’”有一次托尼在超市里见到了一位曾经与他共事的女性。“她说‘上帝啊,安妮是你吗?’我说‘现在是托尼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就算你是个怪物也不能怪上帝。’我说,‘其实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当时如果我失态发火的话,她肯定会说,‘快看那个跨性别的混蛋。’假如你与作为跨性别者的我有过积极正面的接触,下次你再去嘲讽跨性别女性或者进行仇恨犯罪的时候就会多想一下。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目的,这就是我的目的。我想成立一家非营利组织。每年进行两例胸部切除手术。星巴克购物卡可以去死一死了。你想给某人送礼吗?给她一个胸膛吧,给她一根阴茎吧!”

这次见面之后过了几个月,托尼当真成立了一家基金会,并且用自己最喜欢的治疗师吉姆.科林斯的名字为基金会命名,此人在基金会成立几个月前刚刚去世。托尼说,“他激励我成为了一名活动家,我也希望我之后的人们都成为活动家。我还希望他们之后的人们就没有必要再成为活动家了,因为到时候这种事就都他妈不是事了。”大安妮在我与托尼谈话的时候承认,她依然担心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儿子说,“谁的错都不是。但是我得告诉你,这要真是你的错,我还得谢谢你呢。因为变性是我这辈子发生过最好的事情了。”然后托尼笑了起来,“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找寻你自己,而在于创造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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