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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欧洲近古名将传系列】正传四:腓特烈大帝的生平战役 -- 顾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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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欧洲近古名将传系列】正传四:腓特烈大帝的生平战役 (续完)

3。绝境:1758-1759年战局

罗斯巴赫和洛伊滕虽然都是经典的胜利,但是仍然无法改变普鲁士大战略上的孤立形势。1758年在西线,布伦斯威克的斐迪南亲王独自抵挡法军,他指挥10万人的军团,但是大多数是德意志几个盟邦(主要是汉诺威和布伦斯威克)和英国的人马,仅仅占用极少量的普鲁士军队。年初2、3月间,斐迪南把法军向西赶过威悉河(Weser) ,法军总司令黎塞留公爵元帅被解职,由克莱蒙特元帅(Clermont)接替。斐迪南亲王在这次作战之后被授予普鲁士元帅军衔。

在西南,腓特烈的三弟普鲁士亨利亲王也独当一面,镇守萨克森,与腓特烈主力遥相呼应。但是在东方,形势越来越危急:俄军总司令换成Fermore,拥兵4万5千人,腓特烈派多纳中将(Dohna,后成为元帅)接替列瓦尔德元帅的职务,但是以2万6千人的兵力根本无法完成挡住俄军的任务。因此今年腓特烈的战略重点,就转向东线的俄军。出乎意料的是,腓特烈当面的奥地利军主力虽然刚刚经过洛伊滕大败,又一次极快地恢复战斗力。腓特烈年初本想趁奥军新败,再给它一个打击,一劳永逸地解决它,然后再北上对付俄军。奥地利宫廷召回查理亲王,由道恩元帅全权指挥奥军。机动高手道恩不但没有让腓特烈逮住,反而抓住一次机会,伏击了普军的一个辎重运输队。因为奥军主力仍然有战斗力,而且不是一两个星期可以解决的,而北面东线形势越来越险恶,腓特烈不得不在没有彻底解决奥军的前提下,留下主力,仅带1万1千普军星夜北上去面对俄军。他明白,留给他解除东方威胁的时间,最多仅有4周,而且只许胜不许败。

(1) 曹恩道夫(Zorndorf)之战

1758年8月11日,腓特烈带1万1千普军脱离南方前线兼程北上,20日与东线的多纳中将会合,普鲁士野战军总数3万7千人,插在俄军Fermore主力和俄将鲁缅采夫(Lumyantsev)1万2千人的一个军之间,切断两者联系。俄军Fermor部4万5千人已经开始围攻奥得河上的屈斯特林(Custrin on Oder)要塞,闻听腓特烈到来,即解围退回奥得河东岸列阵等待会战。8月25日,曹恩道夫会战开始。

曹恩道夫战役伊始,俄军阵地面向东南方,右翼突前。腓特烈在东方,隔着一片森林面对俄军左翼。普军开始穿越森林绕过俄军左翼南下,运动到俄军正南,集中曼陀菲尔(Manteuffel)和卡尼茨(Kanitz)中将的两个师,由塞德利茨的骑兵支援,左翼突前,以斜线阵列攻击俄军突出的右翼。普军其余右翼兵力由多纳指挥。早上9点,左翼担任进攻的步兵师出发,普军大炮开始轰鸣。在行进途中,普鲁士左翼与中央联系出现空档,被俄军哥萨克骑兵攻击。等领先的曼陀菲尔师击退哥萨克的骚扰,投入总攻的时候,预定跟随在后,加强进攻力量的卡尼茨师走错了路线,运动到曼陀菲尔师右侧发起攻击,这样,集中的西路突破演变成宽正面进攻。俄军的抵抗极为顽强,战局向不利于腓特烈的方向发展。

腓特烈催促塞德利茨骑兵投入战斗支援总攻。塞德利茨立马于一片高地上,约束自己的36个骑兵中队隐蔽在高地后面按兵不动。他认为战机不到,急忙投入战斗也仅仅是加强正面实力而已,没有什么意义。腓特烈连下严令要塞德利茨出击,塞德利茨镇静地对传令官说:“战后我的脑袋是属於国王的,但是现在,还请国王陛下允许我用它来为国王效力。”

终於,普军步兵进攻失败撤退下来,俄军发动反攻。塞德利茨认为时机已到,他的三个团纵马跃上高坡,齐头并进,打击在胜利挺进中的俄军背后,一举扭转战局。俄军右翼败退。但是顽强的俄国士兵仍然在全线拼命抵抗,很多地点双方进入白刃格斗。晚8点半天色薄暮,双方各自退出战斗。在对峙几天之后,Fermore承认失败,于9月1日有秩序地后撤。曹恩道夫战役普军损失1万2千8百人,俄军损失1万8千人。腓特烈以前在罗斯巴赫把法军估计得过高,而这次则把俄军的顽强精神估计不足。腓特烈虽然以少胜多赢得了一次战术胜利,但是代价过於高昂,而且并没有瘫痪俄军的有生力量,俄军只是暂时后撤而已。对於腓特烈来说,他没有乘胜追击的时间,因为南方战场又一次告急,他不得不满足于暂时击退俄军,马上回兵南线对付道恩元帅的奥军。

(2) 霍克齐战役(Hochkirch)

腓特烈率领1万5千普军赶回南线战场,与弟弟亨利亲王在萨克森首府德累斯顿会师,仅以3万人面对道恩元帅的10万奥军。一开始谨慎的道恩拒绝接受会战,仅仅有限后退,与普军保持接触。10月初腓特烈的3万普军在霍克齐扎下营盘,而老谋深算的道恩元帅在10月14日乘夜以8万大军成4路纵队偷袭普军营地,打响霍克齐战役。当时腓特烈还在睡觉,根本未加防范,普军措手不及。道恩以劳顿将军(Loudon)率四个师抢攻,普军Krockow少将率骑兵反攻阵亡。凯斯元帅闻报,急忙带亲兵赶往战场组织抵抗,为普军主力展开争取时间,结果凯斯身中两枪当场阵亡。另一位普鲁士元帅,德绍的莫里茨亲王也身受重伤,被抬下战场。因为凯斯和莫里茨的抵抗,普军争取到时间,好不容易组织起后卫线,收拢残兵,交替掩护着撤出战场。这是普鲁士的一场大败,损失9千多官兵,包括两位元帅。凯斯阵亡之后连尸体都没能抢回,还是奥地利代为埋葬的。莫里茨亲王重伤再也没有康复,他在战后被护送回柏林的途中,遇到奥军拦截被俘,不久被腓特烈赎回。莫里茨没有死于伤势,但是后来发现嘴唇上有恶性肿瘤,在七年战争结束前(1760年)病死。

霍克齐战役之后四天,腓特烈又遭受一次打击:他的姐姐,唯一理解他并时刻给他以鼓励的威廉敏娜公主,10月18日病逝于柏林。到这次战役为止,开战时腓特烈身边老一代的三位元帅,施维林、凯斯、莫里茨全都不在了。所幸腓特烈可以依靠手下两员骑兵大将,齐腾和塞德利茨,能够独立指挥一个战场的帅才也有两位,西线的斐迪南亲王,和腓特烈自己的三弟亨利亲王。而奥地利方面,涌现出两位杰出的青年将才,一位是劳顿(Loudon)将军,当年曾经想投入普鲁士军队,但是腓特烈看错了他,拒绝接纳劳顿。现在他是奥地利最好的两位野战指挥官之一。另一位是莱西将军(Lacy) ,道恩的参谋长,霍克奇战役的计划者。这两人都有独当一面的帅才,而且年轻气盛,比谨慎的道恩元帅积极得多。在后来的战争过程中,莱西和劳顿经常独立指挥奥军一部,后来都晋升到元帅军衔,爬上奥地利军界最高阶梯。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却互相嫉妒,水火不容。

霍克齐战役之后,道恩仍然谨慎,并不积极进攻腓特烈,但是道恩却是机动高手,腓特烈想绕过道恩,从萨克森东进西里西亚,后来又改变路线突然回军萨克森,调动道恩,但是每次都被道恩抢先堵在前面。年底道恩回营地过冬,腓特烈也回到西里西亚,结束了1758年战局。这一年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是有赖俄奥作战不够积极,腓特烈居然保住了萨克森和西里西亚两个省份。

(3) 库勒斯道夫(Kunersdorf):山穷水尽

1759年战局开始,普鲁士在各个战场上有13万军队,而联军总兵力接近40万。年初,亨利亲王出奇兵成功地烧毁了奥地利军队粮草囤积地,道恩按兵不动。7月份的整个战略形势是这样的:西线能力超群的斐迪南亲王元帅面对法军,又获得一次胜利,腓特烈可以不去担心。南线腓特烈当面,道恩的奥军7万5千人仍然按兵不动。东线俄军总司令换了萨尔特科夫(Saltykov)上将,主力有6万人。腓特烈自己领兵挡在道恩和萨尔特科夫之间,阻止俄军南下或者奥军北上会师。但是在俄军当面,多纳将军节节败退,腓特烈焦躁起来,派威德尔(Wedel)将军接替,强逼着威德尔以2万8千普军进攻萨尔特科夫的6万人。并不是人人都能象腓特烈本人一样以少胜多的,7月23日,威德尔在Paltzig进攻战失败,损兵8千人,东线危急。

腓特烈留亨利亲王镇守原地,警戒道恩元帅,自己带兵北上,渡奥得河迎击俄军。同时,道恩本人虽然不动声色,但是他分出2万4千奥军交给劳顿将军指挥,让他北上与萨尔特科夫的俄军主力会合。於是腓特烈必须以不到5万普军,面对东线6万4千俄奥联军。8月12日,普鲁士和俄奥联军之间爆发库勒斯道夫战役。

库勒斯道夫战役俄奥军的防线,跟曹恩道夫战役一样,也是东北-西南走向。腓特烈以芬克将军的一个军在北方俄军左翼顶端列阵佯攻,同时集中主力于正东和南方进攻。但是这次腓特烈的攻势过於鲁莽,战前侦察不力,他不知道,他所选择的进攻点,实际上是联军防御最强的部分,而且防线正面有一片池塘,地面松软,不利于作战。上午11点半,普鲁士主力发动炮击,60门重炮分成3个炮兵群,猛轰联军战线,俄军40门大炮被炸毁。普鲁士步兵在炮火掩护下,最初一小时进展顺利,粉碎联军5个超大编制的团,拿下Muhl-Berge突出部。但是腓特烈不知道,这个突出部后面有一条山谷形成天然障碍,普军继续进攻必须越过这条山谷,俄军就在山谷周围站稳脚跟,凭险据守。普军正面攻不上去,投入骑兵预备队再攻,骑兵将军塞德利茨受伤被抬出战场,第二任骑兵指挥官符滕堡亲王又受伤撤出战斗,第3任骑兵总指挥Platen中将变换攻击点,将主力越过干涸的池塘进攻,结果陷于松软的地面,俄奥骑兵乘势在炮火掩护下反攻,普军阵形大乱,腓特烈的两匹坐骑倒毙,一发子弹击中腓特烈胸部,正好打在他的金质鼻烟盒上,腓特烈死里逃生。

库勒斯道夫战役,腓特烈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以劣势兵力鲁莽发动进攻,结果成为他生涯最惨的一次失败。普军死伤逃亡损失惨重,在撤退之后,马上能集中起来的不够3千人,几天之后,也不过才收拢了1万8千人。此战腓特烈共损失1万9千人,包括6千阵亡。萨尔特科夫不久晋升俄国元帅。腓特烈失败的原因,除了低估对手,战前侦察不力之外,军队素质也很关键:经过连番大战,战争开始时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普鲁士士兵,差不多全都损失掉了,为了弥补普鲁士人力不足,腓特烈不得不把各次战役中俘虏的德意志各邦(包括奥地利)的士兵补充进军队。普军素质严重下降,这就是普鲁士军队依靠棍棒和体罚维持纪律的深层原因,当时也是维持军队不得已而为之。

库勒斯道夫战役是一场腓特烈输不起的战役,因为这次失败之后,萨尔特科夫的俄军主力、道恩的奥军主力、奥军劳顿和哈迪克(Haddik)的独立军团,成环形云集在普鲁士本土周围,给腓特烈套上了绞索。腓特烈本人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甚至准备在柏林坚守并战死。但是盟国之间的分歧解救了他:萨尔特科夫和道恩之间严重不和,俄奥两军主力未能在柏林城外会合。同时,亨利亲王的4万普军在道恩背后出击,破坏道恩的交通线,道恩元帅不得不回师应付。而俄国在这场战争中,并不象奥地利那样有切身的利益,奥军一撤,摄于腓特烈往日威名,俄军也觉得犯不着为了奥地利的政治目标火中取栗,於是也撤回奥得河以东,回营地过冬去了。

但是腓特烈的苦难还没有因这个奇迹而结束。腓特烈尾随道恩向南,与德累斯顿境内的亨利亲王会师,总兵力又恢复到6万,与道恩的奥军主力对峙。时值隆冬,双方的补给都困难,腓特烈派出芬克(Finck)将军率一个军1万5千人穿插至敌后,破坏道恩的交通线,同时搜集补给。没有想到,老谋深算的道恩元帅,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派出3万2千奥军离开大营,分三路悄悄包围了芬克的部队,在雪地里发动奇袭,11月20日下午,芬克全军投降,奥地利仅损失934人。这就是Maxen战役。两星期以后,奥军又消灭了另一支腓特烈派出来破坏交通线的支队,歼灭Diericke少将的3个营。这样的零散损失,是腓特烈所承受不起的。

4。坚持与转机:1760-1762年战局

1759-1760年的冬天,大概是腓特烈最困难最绝望的一段时间。1760年战局仍然是以普鲁士的挫败为开始。这一年,普鲁士在各个战场的兵力,总和只有11万,还不如南战场道恩元帅的奥地利军队多。道恩兵多将广,敢於分出两支部队,分别由劳顿和莱西将军指挥,与主力配合作战。6月,普鲁士留守西里西亚的Fouque中将1万2千人,被劳顿消灭,Fouque本人被俘。同时,腓特烈想甩开当面道恩主力,捕捉莱西将军4万人的军团歼灭之,虽然成功地夺取了莱西的辎重,却被莱西溜掉了。8月,莱西、劳顿、道恩三军大会师,11万5千大军以4倍的数量优势铁壁合围,普鲁士仅有3万人。这一次,道恩必欲置腓特烈于死地而后快。在道恩看来,腓特烈在1比4的劣势下,应该不敢孤注一掷地接受会战。为了不让腓特烈溜掉,奥军又分出劳顿将军2万4千人,绕道腓特烈背后。正面道恩和莱西9万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逼近。他们没有想到,腓特烈的个性遇挫愈强,硬是要打这一仗,而且是主动采取攻势!

(1) 李格尼茨战役(Leignitz)

有人说腓特烈大帝以普鲁士一个小国之力,独抗法、俄、奥三大强国,其疯狂程度,可与瑞典国王查理十二或者希特勒相媲美。但是在战场上,腓特烈可不是疯子。他虽然准备以3万人进攻12万奥地利大军,但是这次没有硬碰硬的打算。8月14日夜,腓特烈悄悄地转移营地,让道恩主力的打击扑了个空。乘奥军主力和劳顿还差几英里没有会合的空隙,让齐腾掩护后方,全军悄悄向南,迎击劳顿的2万4千人军团。8月15日凌晨3点,也在连夜行军的劳顿没有料到会遭遇普鲁士全军,急忙以左翼骑兵发动一次冲锋,争取时间,主力占领阵地,呈向西的弧形,中央内凹。普军很快击退了奥地利骑兵进攻,进一步以炮火轰击奥军右翼,发展初期胜利。普军中央步兵1万4千人向东进攻奥军防线中段,本来地形不利,必须仰攻,但是奥军事先对打这一仗也没有思想准备,清晨6点,劳顿将军开始有秩序地向后撤过Katzbach河,道恩元帅的奥军主力赶到的时候,战役已经结束,奥军损失3千人,受到一个意外的挫折,但是并没有伤及元气。李格尼茨战役之后,齐腾晋升骑兵上将。

(2) 托尔高战役(Torgau)

李格尼茨战役的小挫,让道恩元帅吃了一惊,也让经过一年多连续失败的普军恢复了自信。因此,当腓特烈率军指向西里西亚的时候,道恩尽管仍然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还是谨慎地撤出西里西亚,采取守势。整个8月份,道恩的8万人和腓特烈、亨利兄弟会合后集结的5万普军对峙,双方比赛机动,没有会战发生。但是整个战略形势对普鲁士仍然严峻。10月,东线俄军分出Totleben少将和切尔尼谢夫(Chernyshev)中将两个军共17600人,突击柏林,一开始被守军击退。但是10月7日,莱西将军率从道恩主力分出的1万8千奥军,与俄国远征分队会合,再次进攻。10月9日,柏林投降。腓特烈急忙率军来救柏林,俄奥联军遂放弃柏林,俄军回到奥得河上的主力营地,奥军莱西部南下,与道恩主力会师于萨克森境内,共5万3千人,屯兵于奥得河以西,托尔高城下,面向南方摆开阵势。11月3日,托尔高战役开始。

腓特烈的兵力有4万8千人,246门大炮,其中包括181门重炮。这次战役,腓特烈的计划有新的特点:他命令齐腾率1万8千人(1万1千步兵和7千骑兵)在南方正面牵制奥军主力,腓特烈本人率领主力3万人,分3个纵队行军,悄悄从奥军右翼外侧绕到北面,奥军的背后发起攻击。普军主力清晨6点半出发,中午时分腓特烈自己所在的第一纵队绕到奥军阵地背后,但是第二第三纵队还有大部分重炮没有跟上来。奥地利军中的克罗地亚轻步兵侦察到这个动向,向道恩报告,道恩立即从南方正面分兵向北抵挡,形成一个空心大方阵。下午两点,腓特烈为了抓紧时间,不顾迂回部队还没有到齐,命令发动攻击,由於奥军开始有了准备,炮火猛烈,普鲁士第一梯队10个营掷弹兵,死伤三分之二,退下来,紧接着,第二波攻击也告失败。一直到下午4点半,普军北方战线逐次投入兵力,始终未能突破奥军防线。腓特烈国王本人被一枪击中,子弹穿透几重棉衣,却没有透入身体。

在南方正面,奥军莱西面对着普军的齐腾。齐腾本来担任的是佯攻任务,但是他充分发挥主动性,以一次接一次的冲锋,缓慢地把莱西推向东北方向易北河边。这样,莱西和背后及右翼的道恩主力间拉开一段距离。下午4点,齐腾突然兵锋一转,向西北方向冲进这个缺口,以本身4个骑兵旅,加上萨尔登(Saldern)将军的近卫骑兵旅,猛攻道恩主力。北方许森(Hulsen)将军率领第二和第三纵队最后赶到的兵力,也发动最后的突击,正好与齐腾形成前后夹击。奥军总司令道恩元帅受伤,代司令奥唐纳(O’Donnell,爱尔兰人) 看到阵地已不可守,下令总退却。

这一战普鲁士取得了胜利,但是代价高昂:奥地利损失1万5千人,普鲁士方面的损失,各种资料估计从16670人到24700人不等,大约总在2万以上。后世的评价,拿破仑认为腓特烈在这次战役中犯了分散兵力的大忌,理应遭受惨重的失败才对。而克劳塞维茨则认为,腓特烈是在实验现代战争中把部队分为几个部分,协同作战的新方法,只不过这次不太成功而已,因为下一次战役腓特烈就成功运用了这种手段。

(3) 戏剧性的转折

1760年冬天就这样过去,腓特烈在战场上重振雄风,又赢得了两次不那么具有决定性的会战。但是这些胜利不过是暂时稳定了局势,腓特烈正在尽力坚持,连他自己都不认为普鲁士在战略形势上还有什么指望。

1761年,腓特烈率5万5千普军防守西里西亚,面对劳顿独立指挥的7万2千奥军。亨利亲王在萨克森,仅以2万8千人对付道恩的6万大军。一直到8月,腓特烈在一系列机动中,成功地阻挡劳顿入侵西里西亚,双方未发生会战,但是最终腓特烈没有挡住劳顿主力与南下的俄军东线主力会师,俄奥联军13万之众,腓特烈手中5万多人是最后的一点本钱了,再也不敢轻易冒险进攻。腓特烈采取唯一的办法:全军收缩到坚固设防的Bunzelwitz营垒,希望联军会主动发起进攻,在坚城之下碰得头破血流。实质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腓特烈已经是计穷力竭,不得已把战场主动权交给对方,希望对方犯错误来拯救自己。俄奥联军面对这块硬骨头,还真是没有办法,劳顿主张强攻,而俄军新任总司令布图林(Buturlin)无意为奥地利的胜利付出血的代价,坚决反对,大军围困数日后,俄军居然单方面解围而去。劳顿发动了一次不成功的试探性进攻,亦只好解围,但是却顺道攻占了西里西亚境内最重要的Schweidnitz要塞,获得重要的补给基地和防御支撑点。冬季,勃兰登堡北方海边的港口要塞Colberg,又被俄军中将鲁缅采夫攻占。

整个1761年没有大的战役,联军就是利用战略优势,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力图把腓特烈挤死困死,而腓特烈此时也确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七年战争开始时普军共有少尉以上军官团成员5500人,至此已经有1500人阵亡,2500人负伤,仅著名的军事世家克莱斯特家族,就阵亡了24名男丁,开战时所有老一代元帅,如施维林、凯斯、莫里茨,全部死绝,剩下的得力助手,如斐迪南亲王、亨利亲王、塞德利茨,又都分在各个战场,腓特烈身边仅有齐腾一位得力大将可用。

所谓天助自助者,腓特烈在绝望中苟延残喘竟能拖到1762年已经是奇迹,而1762年1月,命运女神终於对他露出微笑:俄国女沙皇伊丽莎白去世,其侄彼得三世上台。彼得三世本来就是德意志人(Holstein-Gottrop家族),几乎不会说俄语,对腓特烈的武功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5月,俄国和普鲁士达成停战协定,瑞典也跟着退出战争。腓特烈总算去了两个强敌。而法国虽然强大,西线的斐迪南亲王足以抵御,从1757年以后再也没有让腓特烈操心过。而且法国的兴趣不在欧洲大陆,而在北美和印度。他们被普鲁士的唯一盟友英国人打得焦头烂额。这还不算,俄国沙皇彼得三世不仅不进攻普鲁士,反过来命令年前攻占柏林的切尔尼谢夫将军,率领2万俄军援助普鲁士,在腓特烈的麾下对奥地利作战。彼得本人甚至表示过在腓特烈麾下作战的愿望!

(4) 博克施道夫战役(Burkersdorf)

1762年腓特烈只需要对付奥地利这个最坚决的敌人,但是这个敌人的总兵力仍然强于他,而且这时普军官兵的素质,已经下降到危险的地步。道恩元帅8万2千奥军主力,和腓特烈7万2千普军之间争夺的焦点,就在西里西亚境内的Schweidnitz要塞。腓特烈是个固执的人,他可以容忍首都柏林数度被占领,但是拼了命也要保住西里西亚。

腓特烈的任务并不轻松,切尔尼谢夫的俄军刚刚到达不久,7月18日消息传来,沙皇彼得三世在宫廷政变中被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推翻,这位德意志公主,也就是未来的俄国女沙皇叶卡捷琳娜大帝。切尔尼谢夫接到彼得堡命令,要他不再援助腓特烈,领所部俄军退出战场。腓特烈这一急非同小可,他连夜找切尔尼谢夫密谈,结果切尔尼谢夫被他说服,暂时把彼得堡退兵的命令秘而不宣,应腓特烈要求,俄军逗留三天,在这三天里,仍然假装在普鲁士一边作战,实际是给腓特烈站脚助威,以牵制奥地利。而腓特烈要在这三天里,利用俄军虚张声势,取得一次胜利。因此,俄普联军火速开向道恩元帅驻军的博克施道夫要塞,7月21日,博克施道夫战役打响。

奥地利要塞在联军南边,依托一道山谷,战线面向西北。腓特烈要俄军在奥军正面列阵,但是不用开火。普军选择了奥军东北角奥凯利将军据守的一个有限地段投入总攻,这里是一个突出部,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是与奥军主防线相对隔离,奥凯利只有5千守军。在战前,道恩没有料到普军来得这么快,分散了兵力,所以在博克施道夫营地的所有奥军,也不过3万人。普军主力环绕这个突出部成半圆形展开。腓特烈把部队分成几个部分,各自交代不同的任务,几个部分之间协同作战,这是现代分进合击作战方式的第一次尝试。后来这种方法在拿破仑的各次战役中,被运用得淋漓尽致,尤其是乌尔姆战役和耶拿战役。

普鲁士Wied将军的军在正东方向,首先强攻,击溃了奥地利Brentano的军。东北莫仑道夫和Knobloch将军两个旅在55门大炮掩护下正面进攻,同时莫仑道夫还领人从一条偏僻的山谷迂回,插入奥军主阵地侧翼。正北方向,曼陀菲尔旅也配合进攻,这样三路普军钳形攻势,迫使奥凯利撤出阵地,道恩指挥奥军全线退却。

此战规模不大,奥军损失两千多人,普军1600人。但是在战略上,这场战役迫使道恩放弃了Schweidnitz要塞防务退回奥地利境内,1762年10月9日,Schweidnitz守军1万人投降,腓特烈终於收复西里西亚全境。而俄军在完成虚张声势的“友情客串”后也启程回国。10月底,被废的沙皇彼得三世被毒死(也有说是勒死),叶卡捷琳娜对外宣称是消化不良而死,俄国正式退出七年战争,两不相帮。同样在10月,亨利亲王和塞德利茨在另外的战场上获得弗赖堡大捷,奥地利终於明白,单靠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压倒普鲁士收复西里西亚。1763年2月签订和约,普鲁士同意撤出萨克森,而奥地利承认西里西亚归普鲁士所有。经过7年大战,几次面临亡国边缘,腓特烈终於保住了西里西亚,他个人也获得军事史上永世的不朽英名。“一将功成万骨枯”,除了英名之外,普鲁士、奥地利、俄国实质上又获得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真正从七年战争中满载而归的,是普鲁士的盟军英国:法国被迫将整个加拿大割让给英国,并从整个印度撤出,只保留5个市镇。

六。战后的岁月和评价

七年战争使得普鲁士崛起,成为欧洲列强之一,但也使王国本土成为一片废墟。腓特烈全力投入重建和平和经济的工作。战后他继续统治普鲁士达23年之久。奥地利和普鲁士对叶卡捷琳娜的沙俄不断对外扩张的势头越来越警戒,觉得俄国开始成为一个威胁。为了避免三国的扩张野心正面冲突,亨利亲王访问彼得堡,提出瓜分波兰的计划。1772年,俄普奥三国第一次瓜分波兰,这是强权政治牺牲弱国利益的典型,波兰失去了四分之一的领土。普鲁士从瓜分中获得西普鲁士,从而将勃兰登堡本土和东普鲁士第一次联成一片。1777年,统治巴伐利亚的维特尔斯巴希家族绝后,应该以近亲帕拉亭(也译成普法尔茨)选侯继承,选侯对巴伐利亚继承权兴趣不大,提出建议,希望巴伐利亚与奥地利合并,皇帝把奥属尼德兰(今比利时)给他作为补偿。年轻的奥地利皇帝约瑟夫二世征得太后玛丽亚-特蕾莎的同意,也想为奥地利吞并巴伐利亚。普鲁士和萨克森强烈反对,不惜于1778年向奥地利宣战。这就是巴伐利亚王位继承战。

这次战争,腓特烈又领兵出征,从西里西亚南下,进攻波希米亚。同时,亨利亲王指挥普鲁士和萨克森联军从萨克森出发,由西向东夹击波希米亚。奥地利军队这时的总司令已经是莱西元帅,指挥易北军团步步为营,挡住腓特烈。而劳顿元帅指挥第二军团向西挡住亨利亲王。双方都有反对开战的势力。普鲁士这边是亨利亲王,奥地利那边是皇太后特蕾莎。冬天,亨利亲王辞职,换上了年轻的下一代布伦斯威克公爵卡尔-斐迪南(不是七年战争中的斐迪南亲王) ,他就是后来率领欧洲联军干涉法国大革命,最后在1806年耶拿战役中阵亡的普军总司令布伦斯威克公爵。巴伐利亚王位继承战没有大的作战行动,双方满足于相互对峙,这场战争又叫做“土豆战争” ,因为双方都在忙着收获土豆。土豆在今天是欧美食谱里的重要元素,但是欧洲吃土豆的历史却不长,土豆17世纪传入欧洲,在18世纪晚期的那个时代,刚刚普及。1779年,在特蕾莎太后的敦促下,战争结束,奥地利仅占领了巴伐利亚领土的一小部分,巴伐利亚仍然由帕拉亭选帝侯继承。1780年,特蕾莎病死。这时腓特烈年纪已老,名满天下,1785年西里西亚一年一度的秋季大演习,英国王弟约克公爵,美国独立战争中出名的康沃里斯将军(Cornwallis) ,拉法叶特侯爵都来参观,并向腓特烈致敬。当时腓特烈指挥的普鲁士军队的操演方法,成为全欧洲军界竞相模仿的样板,却没有几个人懂得这种训练的真正目的。各国军队都在操场上模仿普军训练,却无法理解腓特烈军事思想的精髓,老国王在训练场上禁不住掩口偷笑“天下英雄入我毂中矣” 。他也许笑得太早了:因为普鲁士自己的后一辈将军们,也不真正领会他的思想,把他的斜线式战术变成了僵化教条。真正理解他,学到他的精髓的,是普鲁士未来的死敌,拿破仑。

1786年8月17日,腓特烈平静地去世,享年74岁。他身后无子,由侄子继承,就是腓特烈-威廉二世。这时距离法国大革命仅有3年。在遥远的科西嘉岛上,一个17岁少年,刚刚从法军炮兵团少尉的职务上请假回家,照料父亲去世后的家务。他的名字,叫做拿破仑。波拿巴。

在西方军事历史学家的著作中,腓特烈在历代名将中的的地位,可能仅此于亚历山大、凯撒、汉尼拔、拿破仑这四大伟人,就连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的贡献和地位,都是近一百年才被重视和提高的。从战略上来讲,腓特烈无疑比以上四位天才逊色得多。起码他在七年战争之前的外交斗争是失败的,直接导致普鲁士必须独自与几乎整个欧洲大陆作战。他的战略,是利用内线机动优势,集中兵力逐次打击各个对手,基本指导思想,是以攻为守的。其实整个七年战争,无非是为了要防卫西里西亚。自从腓特烈之后,军事理论家们无不仔细考虑内线和外形作战的关系。腓特烈以惊人的毅力和顽强贯彻这个战略,然而他最终的成功是侥幸的。

在战术层次,腓特烈可以说是近代欧洲第一战术家,比拿破仑毫不逊色。尤其是在战役层次上:当时欧洲在战略和战术之间,没有战役学这个分科,而腓特烈就是大战术的创始人,德国人口中的“大战术” ,就是现代军事科学中的战役学。欧洲军事学从古斯塔夫开始走入近代化,经过杜伦尼、马尔巴勒、欧根、萨克斯等历代名将的探索与尝试,到腓特烈手中,不仅从实践上,而且从理论上给以总结。他所确立的作战原则,例如“保护你的侧翼和后方、迂回敌人的侧翼和后方” ,“我们注意力的目标,应该是敌人的军队”等等,直接指导了拿破仑。可以说在战役指挥上,腓特烈是拿破仑最好的一位老师。

因为不久以后普鲁士旧陆军在拿破仑战争中惨败在新式法军手下,所以现在的人们,尤其是熟悉拿破仑战争的人们,可能对腓特烈创立的斜楔序列阵形有所误解,笔者觉得有必要作一些澄清。笔者认为,斜线式队列的精髓,并不是一种单纯的阵形,而是一种战术思想。它最早的运用,是古希腊底比斯的名将埃帕米农达斯(Epaminondas,他的时代稍早于马其顿的菲利普和亚历山大大帝父子) 。当时针对希腊重步兵方阵一线平推平均分布兵力的特点,埃帕米农达斯集中兵力于一翼,力求获得突破,但是有强就有弱,如果自己加强的一侧获得胜利,而削弱的一侧被对方突破,仍然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为了保护自己受到削弱的一翼,就把它向后回缩,尽量拖延它与敌人接触的时间,寄予希望的,就是在这个时间差里,加强的一翼能够求得决定性的突破。腓特烈见闻广博,眼界很宽,又善於思考,他发现从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开始,欧洲军队为了充分发扬火力,采取横队队形,威力固然大大提高,但是也存在平均使用兵力的弊病。为了发扬火力,横队队形是必须的(这是兵器发展的客观限制,当时不可能采取后来拿破仑战争时的纵队队形) ,但是如何在保持横队的同时,最大限度地集中力量呢?於是他就“重新发现”了埃帕米农达斯的斜线阵形,将它运用于现代。我认为,从实质上讲,所谓斜线式战斗队列,实际上就是“集中兵力于决定性地点”这个普遍原则在那个时代的具体运用。这个实质,只有发明人腓特烈大帝本人深谙其中三昧,后来的各国纷纷模仿,却不得其思想精髓,结果把它变成了教条,因此才有后世拿破仑战争中,死抱着斜线横队战术不放的普鲁士军队,惨败于耶拿和奥尔施泰特会战的教训。如果那时腓特烈大帝还活着的话,他本人是绝不会这样运用战术的,就象如果亚历山大大帝还活着的话,绝不会让希腊方阵上山追击罗马军团,以至有皮德纳之败,这是一个道理。

传说中普鲁士军队严酷的训练和棍棒纪律,那是因为当时军队中多数是雇佣兵,并非民族军队,非如此不能提高战斗力,而且当时战斗中火力的发挥,有赖于提高射速和保持队列进行齐射。这些,都是当时军队体制和兵器条件的限制,所谓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普鲁士军事体制,是最符合当时情况的。后来法国大革命所释放出来的巨大社会能量,对军事体制带来革命性的冲击,再死抱着腓特烈时期的样板不放,就过时了。拿破仑学习的,不是腓特烈的形式,而是腓特烈的活的思想,这就是腓特烈和拿破仑这类伟大的名将,和后世效仿者的区别:伟人独出心裁,却永远知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匠人充其量是机械模仿食古不化,画虎不成反类犬。

参考书目:

Dennis Showalter “The Wars of Frederick the Great” 1996年英文版

Christopher Duffy “Frederick the Great: A Military Life” 1985年英文版

Theodore Dodge “Great Captains” 1889年英文版

富勒“西洋世界军事史” 1981年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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