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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人物事略04:韩厥——成霸安彊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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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4附:鄢陵之战1/6

《成十五年经》:

楚子伐郑。((p 0871)(08150006))(079)

《成十五年传》:

楚将北师,子囊曰:“新与晋盟而背之,无乃不可乎?”子反曰:“敌利则进,何盟之有?”申叔时老矣,在申,闻之,曰:“子反必不免。信以守礼,礼以庇身,信、礼之亡,欲免,得乎?”((p 0873)(08150301))(079)

楚子侵郑,及暴隧。遂侵卫,及首止。郑-子罕侵楚,取新石。((p 0873)(08150302))(079)

栾武子欲报楚。韩献子曰:“无庸,使重其罪,民将叛之。无民,孰战?”((p 0873)(08150303))(079)

我的粗译:

在我们的成公十五年(公元前五七六年,周简王十年,晋厉公五年,楚共王十五年,郑成公九年),楚国军队决定向北开进,楚国的一位公子子囊就问:“新与晋盟而背之,无乃不可乎?(我们刚和晋国举行了盟誓,立刻就背弃,恐怕不能这么干吧?)”可统领楚国军队的司马子反却说:“敌利则进,何盟之有?(敌情有利就前进,和盟誓有什么关系?)”

申叔时已经退休,住在“申”,听说了这话,就评论说:“子反必不免。信以守礼,礼以庇身,信、礼之亡,欲免,得乎?(子反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信”是用来维护“礼”的,“礼”是可以保护自身的,“信”和“礼”都不要了,还想避免灾祸,能成吗?)”

楚共王带领大军进攻郑国,打到了暴隧,接着就进攻了卫国,打到了首止,郑国的子罕反攻楚国,打下了新石。

晋国此时执政的中军元帅栾武子(栾书)准备要报复楚军的进攻,但下军将韩献子(韩厥)反对说:“无庸,使重其罪,民将叛之。无民,孰战?(没必要,让他们加重自己的罪过,“民”自会叛离他们,要是没了“民”,他们靠谁来打仗?)”

一些补充:

“申”推测位置为:东经112.53,北纬33.00(南阳-瓦房庄附近古宛城遗址)。

“暴”——“暴隧”(杨注:暴即成十五年《传》之暴隧,本为周室暴辛公采地,后入于郑,当在今河南省-原阳县西旧原武县境。衡雍与暴相距不远,故公子遂得于盟晋之后,又会雒戎也。#暴隧即文八年《经》之暴,详彼《注》。),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3.7,北纬35.0(原武西)。

“首止”(杨注:首止,卫地,近于郑。当在今河南省-睢县东南。#“首止”,《公羊》、《谷梁》作“首戴”,戴、止古音相近,或得通假。首止,卫地,见桓十八年《传》并《注》。),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5.1,北纬34.4(今睢县城东南5公里)。

“新石”(杨注:新石,楚邑,当在今河南-叶县境内。),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3.4,北纬33.7(叶县境)。

“鄢陵”(杨注:鄢陵即隐元年《传》之鄢。郑灭鄢以后,初用原名,后改为鄢陵,今河南-鄢陵县北。说参江永《考实》。《水经渠水注》云:“蔡泽陂水出鄢陵城西北,晋、楚相遇处也。陂东西五里,南北十里,下入淮阳-扶沟。”),推测位置为:东经114.17,北纬34.18(鄢陵,前步村及其北周围,有遗址,大城内东墙北段依东墙有一甚小方城,大城:长方;小城:近方;大城:800—988╳1959;小城:148╳184。春秋至汉:郑,楚)。

下面是鄢陵-前步村遗址示意图,出自许弘先生《先秦城市考古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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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帝丘”(杨注:卫,国名,姬姓;文王子康叔-封之后。传世有康叔丰鼎,丰即封。“卫”字卜辞多见,足见其地名早已有之,金文亦有,字形不一。此时卫国都朝歌,即今河南省-淇县治。戴公庐曹,今河南旧滑县治(新治已移至道口镇);文公迁楚丘,今滑县东六十余里;成公迁帝丘,今河南省-濮阳县。于春秋后十三世二百五十八年,为秦二世所灭。#帝丘,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明一统志》又有帝丘城,云在滑县(此指旧治,今已移治于其西之道口镇)东北七十里土山村,即卫成公所迁,盖其境相接也。则卫自楚丘迁帝丘,两地相距不远。#卫自成公已迁都帝丘,即今濮阳县西南二十许里之颛顼城。),推测位置为:东经115.10,北纬35.66(濮阳县高城村南,安寨、七王庙、冯寨、东郭集、老王庄。僖三十一年——前629,卫迁于帝丘)。

“郑”(杨注:鄭(郑),国名,姬姓,周宣王母弟桓公友之后。卜辞常见奠(鄭)地,有“矦奠”“南奠”“北奠”“多奠”“奠臣”诸词。又有一片云“巳(祀)奠河邑”,则地当在今郑州市南、新郑县北。西周彝器又有奠虢仲鼎、奠虢仲簋等。是则郑地早已有之。桓公初封郑,在今陕西-华县东北。据《郑语》,寄帑于虢、郐之间。武公因取而都之,即今新郑县。春秋后又六世九十一年为韩所灭。近年出土之哀成叔鼎则铸于郑亡后。史记有世家。)推测位置为:东经113.71,北纬34.40(郑韩故城)。

下面是楚侵郑、卫及郑侵楚一些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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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十六年传》:

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以汝阴之田求成于郑。郑叛晋,子驷从楚子盟于武城。((p 0879)(08160101))(079)

《成十六年经》:

郑-公子喜帅师侵宋。((p 0878)(08160003))(079)

《成十六年传》:

郑-子罕伐宋,宋-将鉏、乐惧败诸汋陂(què bēi)。退,舍于夫渠,不儆,郑人覆之,败诸汋陵,获将鉏、乐惧。宋恃胜也。((p 0879)(08160301))(079)

卫侯伐郑,至于鸣雁,为晋故也。((p 0879)(08160401))(079)

我的粗译:

下一年,我们的成公十六年春,楚共王驻在武城,他派了公子成以将汝阴之田送给郑国为条件,寻求郑国与楚国结盟。于是郑国背叛了与晋国的盟约,派出卿子驷与楚共王在武城举行了盟誓。

郑国的首席执政大臣子罕领兵进攻宋国,宋国由将鉏和乐惧率兵在汋陂击败了郑军。宋军收兵,驻到了夫渠,随后撤回,但是行军中不注意警戒,在汋陵中了郑军的埋伏,被击败,将鉏和乐惧被郑军擒获。这都是宋军打胜仗以后骄傲造成的。

卫献公也率兵进攻郑国,打到了鸣雁,这次进攻是因为晋国的要求。

一些补充:

“武城”(杨注:武城,今河南省-南阳市北。),推测位置为:东经112.61,北纬33.31(南阳-南召-武城故城。春秋时申地。后属楚,又名武延城。在今宛市北百里鸭河口水库淹没区)。

“汝阴之田”(杨注:顾栋高《大事表》七之四谓楚国土地止于汝水之南,“汝阴之田”当在今郏县与叶县之间。),我估计其中心位置为:东经113.3,北纬33.9(汝水南,叶县北)。

“汋陂”(què bēi)(杨注:汋陂,宋地,马宗琏《补注》以为即芍陂,为今安徽-寿县南之安丰塘。但郑军伐宋,不应远至安徽-寿县,其误无疑。以下文汋陵推测,当在河南-商丘(宋都)与宁陵之间。),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5.2,北纬34.3(宁陵县城西南黄岗一带)。

“夫渠”(杨注:夫渠当离汋陂不远。),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1.25,北纬34.3(宁陵县城南华堡、张弓一带)。

“汋陵”(杨注:据《元和志》,汋陵在今河南-宁陵县南。),推测位置为:东经115.33,北纬34.34(宁陵县-程楼乡-沟厢)。

“鸣雁”(杨注:鸣雁在今河南-杞县北。),推测位置为:东经114.74,北纬34.71(杞县-泥沟乡-焦喇村)。

下面是郑、汋陂、夫渠、汋陵、宋-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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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十六年经》:

晋侯使栾黡来乞师。((p 0878)(08160005))(079)

《成十六年传》:

晋侯将伐郑。范文子曰:“若逞吾愿,诸侯皆叛,晋可以逞。若唯郑叛,晋国之忧,可立俟也。”栾武子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必伐郑。”乃兴师。栾书将中军,士燮佐之;郤锜将上军,荀偃佐之;韩厥将下军;郤至佐新军。荀罃居守。郤犨如卫,遂如齐,皆乞师焉。栾黡来乞师。孟献子曰:“晋有胜矣。”戊寅,晋师起。((p 0880)(08160501))(079)

我的粗译:

晋厉公决定要讨伐郑国,范文子(士燮)担忧说:“若逞吾愿,诸侯皆叛,晋可以逞。若唯郑叛,晋国之忧,可立俟也。(要能实现我们主上的愿望,各家诸侯就都会背叛我们,我们晋国也能不绷得那么紧了。要是只有郑国背叛我们,我们晋国的灾祸就近在眼前了。)”可栾书(栾武子)告诉他:“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必伐郑。(不可以在我们这一代让各家诸侯叛离,我们肯定得讨伐郑国。)”

于是:栾书(栾武子)将中军,士燮(范文子)佐之;郤锜(驹伯)将上军,荀偃(中行献子)佐之;韩厥(韩献子)将下军;郤至(温季)佐新军。以上六位将领率所属分队出战。下军佐荀罃(知罃,知武子)指挥他的分队留守,新军将郤犨(苦成叔)先去卫国,再去齐国,都是去请求援兵。栾黡则来我们这里请求援兵。

我们的卿孟献子(仲孙篾)评论说:“晋有胜矣。(晋国有胜利的气象。)”

戊寅那天(杨注:戊寅,十二日。),晋军出发了。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若逞吾愿,诸侯皆叛,晋可以逞”曰:

二“逞”字意义不同,上“逞”字,旧训为“快也”,实为“快意”“满足”之义。下“逞”字为“[糹盈,tīng]”之假借字,缓也。说详杨树达先生《读左传》。此数句意为,如我君愿望得以满足,诸侯皆将背叛晋国,晋国患难可以缓和。

《成十六年传》:

郑人闻有晋师,使告于楚,姚句(gōu)耳与往。楚子救郑。司马将中军,令尹将左,右尹子辛将右。过申,子反入见申叔时,曰:“师其何如?”对曰:“德、刑、详、义、礼、信,战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详以事神,义以建利,礼以顺时,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时顺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无不具,各知其极。故《诗》曰:‘立我烝(zhēng)民,莫匪尔极。’是以神降之福,时无災害,民生敦厖,和同以听,莫不尽力以从上命,致死以补其阙,此战之所由克也。今楚内弃其民,而外绝其好;渎齊盟,而食话言;奸时以动,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进退罪也。人恤(xù)所厎(dǐ),其谁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复见子矣。”姚句耳先归,子驷问焉。对曰:“其行速,过险而不整。速则失志,不整,丧列。志失、列丧,将何以战?楚惧不可用也。”((p 0880)(08160502))(079)

我的粗译:

郑人听说晋军出动了,就派人通报给楚人,派去的人里边有姚句耳。

当时楚共王亲自领兵援救郑国,指定司马子反(公子侧)指挥中军,令尹子重(公子婴齐)指挥左军,右尹子辛(公子壬夫)指挥右军。

大军经过“申”的时候,子反进城去见申叔时,问他说:“师其何如?(这次的队伍怎么样?)”申叔时回答他说:

德、刑、详、义、礼、信,这六者是作战所必要的六个条件。德的核心是施惠,刑的目的是正邪,详的意义是事神,义的关键是建利,礼的精髓是顺时,信的作用是守物,“民”的生活丰厚则人心纯正,器用完备则行事顺畅,气候调和则物产有成。上下和睦,不出差错,求无不具,各负其责。所以《诗》里说:“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说的就是神降之福,时无災害,“民”的生活更加丰厚,也就专心致志,全都尽力以从上命,致死以补其阙,这就是能够打胜仗的根本。

现在的楚国,内弃其“民”(杨注:不施惠,无德。),而外绝其“好”(杨注:不以义建利。),亵渎庄严的盟约(杨注:不以详事神。),不遵守自己的诺言(杨注:不以信守物。),出兵干扰了农时(杨注:正当春耕之时而用兵。),让“民”十分疲累只为自己的私欲(杨注:只求快意,不惜疲民。武力为刑,不用以正邪。)。“民”不明白长上的意向,前进后退都可能获罪。人人害怕飞来横祸,谁还顾得上拚死战斗?

大人努力吧!我不会再见大人了。

姚句耳在听说申叔时上面这番话以后,赶路先回到郑国。子驷问他楚军的状况,他报告说:“其行速,过险而不整。速则失志,不整,丧列。志失、列丧,将何以战?楚惧不可用也。(楚军行军速度快,经过险要之处时也不收拢队伍。行军太快则注意力分散,队伍不收拢起来则编制混乱。注意力分散,编制混乱,这样的军队拿什么去打仗?我恐怕这回楚军要靠不住了。)”

一些补充:

“申”推测位置为:东经112.53,北纬33.00(南阳市区宛城故城)。

楚国令尹的职位虽然高于司马,但司马是主管军事的,所以楚共王安排司马指挥中军。能够这样安排也说明楚共王有权威,能够调得动大臣,不过这一安排也是有后患的。

通宝推:履虎尾,老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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