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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都市妖奇谈》之外传 三个故事之一――水中新娘(全) by 可蕊 -- 昙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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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水中新娘3

七岁的男孩一下子坐倒在路边带着哭腔叫:“爹!娘!我走不动了!”

男子无奈的回过头来。他自己怀里抱着四岁的女儿,而他的妻子背上则背着两岁的小儿子,再加上负担的那些行李(也许在别人眼里那都是些破烂,但是那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他和妻子都分不出身来再去背这个孩子了。男孩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爹,娘,我饿,我走不动了!”妻子跑回去抱着孩子开始哭泣,男子也颓然的坐在了路边。家乡受灾后一家人逃荒在外,好不容易到了前面这个没有受到旱灾,相对比较富裕的城镇,没想到这里的县令竟以为了地方安全为由,不许灾民进城。这一家人家夹杂在灾民的队伍中又被赶离了城门,竟不知要去何方才好。看看周围那些同样是流离失所的人们,他们也和自己一样,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会不会就像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老弱病残者一样,忽然就倒下去,再也没有气息了。

“爹,娘……我也饿了……”被太阳和颠簸弄得昏沉沉的小男孩这时发现父母停了下来,满怀希望的等待着吃饭。

“娘,我不饿,有吃得先给弟弟吧,能不能给我喝口水?”女孩子忍着饥饿心细体贴的说。

男子拿出水袋给孩子们喝水,又把最后的干粮拿出来分给了三个孩子,然后望着前路陷入了沉默。

女人喂最小的孩子吃完长叹一声:“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在这样下去我们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们。”

“走一步看一步吧。”男子又沉默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女人哭了起来,孩子们受到母亲的感染也跟着哭泣,连平时坚强的男人也朦胧了双眼。

一顶俩人抬小轿从远处慢慢过来,轿子前后跟从的丫头和仆人一边推开拦路的灾民一边还在喊:“各位,我们家白大善人和白夫人在前面十里铺舍粥了,各位快走几步就到,热粥管饱,老人小孩还送一个窝头。”

这一家人听到这句话跟周围的灾民一样都精神起来,有人已经开始向那个方向跑去。看来这顶轿子里做的就是那位舍粥的白夫人,很多灾民都在向轿子磕头,这一家人也在轿子经过身边时拉着孩子,恭恭敬敬地对这位善人磕了几个头。

轿子经过这一家人身边后走了没有多远却在路边停了下来,一个小丫环快步跑回来对男子客客气气地问:“我家夫人请问这位大哥贵姓?”

男子有点吃惊的回答:“小人姓秦。”

“果然是姓秦,那么请问这位娘子的闺名可是叫芊芊?”

“你怎么知道贱内的名字?”

小丫环一拍手:“那就不会错了!”高高兴兴的跑了回去向轿中人复命,把那对夫妻仍在原地疑惑不已。夫妻二人猜测着会是什么人认得自己,他们没有这样富庶的亲戚啊,难道是认错了人?但是和这位贵妇人要找得人连名字都一样的话也就太巧了。

轿子又被抬了回来,里面的人隔着轿帘仔细打量他们:刚才一掠而过虽然使她认出了他们,但是现在的仔细审量却又增添了怀疑。这真的是自己曾经最熟悉的人吗?他们怎么会改变了这么多?那个自己都曾暗暗嫉妒过的总是有着粉红面颊的美丽小姑娘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似乎比自己还要大上十岁,那个英俊豪爽的青年怎么会变得这么苍老迟缓,要不是自己知道家乡受灾后老是在记挂着他们,如若凭空在街上相遇的话自己也许就会和他们错过去了。

“这夫人您找我们有事吗?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

“……”

“夫人……”

他们又叫了几次轿子中才传出带着呜咽的声音:“芊芊,是你吗?这些年你可好?”

“你!你是!”夫妇俩一起叫起来。

轿帘被掀开,一个少妇从里面哭着扑出来牢牢抱住了芊芊。艰苦的岁月虽然使秦氏夫妇提早变得衰老而面目全非,正好相反的是富裕舒适的生活让少妇美丽依旧,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分手时的容貌几乎未曾改变,秦氏夫妇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芊芊紧紧抓住她问:“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你没有死!?”姓秦的男子也难以置信地喃喃说:“茵茵?”

茵茵和泥鳅成亲已经快八年了,成亲后他们就一直住在这个县城里。开始他们就靠泥鳅变银子来生活,茵茵虽然没有怀疑银子的来历,但是看泥鳅花钱大手大脚,而且对于穷苦人总是尽力帮助,就却开始担心这样下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于是劝说泥鳅或者买些田地耕种,或者做点小生意。泥鳅对妻子是百依百顺,种地他不会,就依照天性在市面上开了一家专门卖水产的店子。也许因为他本来就是“水产”的一种的缘故,这间店的买卖竟出奇的好,不到半年就又挣下了一间店子,茵茵雇人打理开成了杂货铺,又过了大半年,又开了家布店……泥鳅在经商方面竟然有着非凡的运气,这些年来只要是他参与的生意没有一样不挣大钱。他依旧花钱大手大脚,可不管他花出多少马上就会有个机会自己送上门让他又挣回来,就这样数年累计下来,现在的泥鳅已经是这个镇上的首富,可以说是家财万贯。他和茵茵住的地方也早就换成了一座华丽的府第,家人奴仆上百人来来往往好不气派。

茵茵先安排这一家人吃了饭,又叫下人给他们洗澡换衣,一阵忙乱之后才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唠唠家常。

芊芊没想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姐姐还活着,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姐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年一直住在这里吗?姐夫是怎么样的人?”

茵茵手里抚摸着妹妹的女儿,把自己头上的饰物给她插戴着回答:“还不就是你姐夫把我从河里捞上来的,自从嫁了他我们就住在这里,我想家,可是不敢回去,怕被乡里镇上的老爷们知道我还活着。叫人去家里送信,结果是爹娘都不在了,你们又搬了家不知去向,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呢。”说着开始抹眼泪。她在知道妹妹嫁给秦毅以后本来是再也不想见他们了,但是等到和泥鳅成了家,日子越过越好,回头想想自己当时反而觉得好笑,于是几次三番的派人去寻找家人,寻找不果后更是想起来就抹眼泪,觉得是自己耍小脾气才没能为二老养老送终,才找不上唯一的亲妹妹。现在终于相逢,她心里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一边抹泪一边想起什么向丫鬟问:“白大哥呢?早就派人去叫了,怎么还没回来?”――他们成亲后茵茵一直还管泥鳅叫白大哥,丫鬟们开始还奇怪,现在早已习以为常了。

那个丫鬟抿嘴一笑:“太太,老爷一早被张县太爷请去商量赈灾的事,派去的家人说他们一起去城外察看赈济灾民的粥棚了,一时找不上――奴婢刚才已经跟您说了一遍了,您忙着和姨太太说话没听见。”

“对对,你是说了,你看我这脑子,老糊涂了。”

“太太不是老糊涂,是看到姨太太高兴糊涂了。”

“是啊是啊,好久没见太太这么高兴过,容光焕发的,简直像年轻了好几岁,现在看起来啊顶多十六七。”

“看你这丫头的巧嘴,我就是年轻好几岁也会不了十六七了……”

丫头婆子们看茵茵姐妹团聚谁不来凑趣巴结,不一会就把她和芊芊红的高兴起来,倒是秦毅在这个女人国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比的局促。

一直等到晚上茵茵的丈夫才回来。

令秦毅和芊芊惊异的是这个男子和他们想象中的一点也不相同,不但貌不惊人,而且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对秦毅和芊芊也爱理不理,丝毫不像他们想象中的大富翁应有的样子。秦氏夫妇以为他不希罕认自己这样的穷亲戚,唯唯诺诺的也不敢和他多说话。

等到安排人把秦氏夫妇送去休息,茵茵不无抱怨的对泥鳅责问:“真是的好不容易见到我娘家人,你怎么这个样子!”

“我……我……”泥鳅两眼无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自语了半天才总算说:“我刚才看到了个道士。”

“道士?”

“而且他还一直盯着我看……一直盯着我……茵茵,你说会不会他是看穿我了!”泥鳅抓住茵茵的手抖着声音问。

“你这人真是,道士也不见得一定就会捉妖啊。就算他会捉妖无端端的找你干什么?弄回去炖豆腐来吃吗!”茵茵说着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还不快去给我歇着,明天早上再见到我妹子和妹夫不许那么无礼了!”

两人婚后泥鳅本意是要隐瞒着自己是妖怪的事实的,但是凭他那个笨拙的脑子怎么可能瞒得过七窍玲珑的枕边人,更何况他时不时还忍不住要变回原形在泥里水里洗澡打滚,当然没有多久就露出马脚,只需起了疑心的茵茵略一审问他就什么都招了。茵茵乍听到自己竟然嫁给了只妖怪也是大吃一惊,但是两人成亲后感情日增,泥鳅的听话体贴使原本是不得已才选择以身报恩的茵茵也深深庆幸自己嫁给了这样一个丈夫,现在的茵茵只管丈夫是不是知寒知暖相亲相爱,哪里还管他是不是妖怪。在抹眼泪使小性的让泥鳅慌张不已的道歉赔礼之后,她不过严厉叮嘱泥鳅不许让外人知道真相,这事情也就成了他们夫妻的秘密。

茵茵深知自己丈夫的本性,生怕他会在别人面前露出破绽,于是日日嘱咐天天唠叨,讲些道士捉妖的故事吓唬他,在讲述中自然就把道士的利害、妖怪下场的悲惨夸大了几倍,弄得泥鳅对于道士、和尚、尼姑一类的人物怕之入骨,只要看到就怀疑是来捉自己的,堂堂的白大善人济贫助弱,唯独对于出家人避之不及,从不肯布施一文就是源于此事。茵茵对他这种性格好气又好笑,但也没办法,只好由得他。

转眼间秦毅与芊芊来到家中已经半个月有余,大家相处融洽。特别是泥鳅与茵茵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女,现在一下子家里多了几个小家伙也增添了不少生气。泥鳅把秦毅带到自己的买卖里帮忙,芊芊则和茵茵每天在家里家长里短,一群女人日子到也过的快活。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天,一个道士的到访却打破了平静。

这是个中年道士,白白胖胖,倒比泥鳅更像一个富家翁,他推开阻拦的家丁进到院里,径直就走到泥鳅面前,行了个礼说:“员外,贫道到这里捉妖来了,您以为如何啊!”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的泥鳅心里发毛,战战兢兢地回答:“我们家里没有妖怪,没有妖怪!”

道士也不再说话,踏上前几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是拈着胡须点着头。泥鳅在他的眼神威逼下努力缩着身体,脑袋都快要缩到衣领里去了。

闻信赶来的茵茵看到道士,再看丈夫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气从中来,冲过去把泥鳅向旁边一扯向那道士喝道:“道士,我家不欢迎出家人,请你到别处去吧。”口中说的还算客气,可脸上冷冰冰的,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女施主这话就不对了,出家人慈悲为怀,到此是为了替施主化灾消难而来,施主怎能如此逐客呢。”

“我家没什么灾也没什么难,道长看外面灾民无数不去解救,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做什么来。”茵茵言辞尖锐,暗喻这个道士是口中说为人除灾解难,却不入贫苦之户,专捡富贵之户,是为了金银而来。

“夫人可知道家有妖孽?”道士扫了缩头缩脑在老婆后面的泥鳅直奔主题。

“关你道士何事!”茵茵也不否认,板着脸冷冷说。

“降妖除魔是出家人的本份。”

“来人啊,给道长拿一百两银子来,送客。”茵茵一挥衣袖,拉着泥鳅进了屋。

泥鳅意看到身边没有外人就抓着老婆的手叫起来:“他知道我是妖怪了!怎么办?怎么办?不如我们逃走吧!”

“你怕什么啊!你又没害人没干亏心事,怕他做什么!这样的牛鼻子不过是想来敲诈些银子罢了,现在银子给了他他还抓你做甚。再说你不是也有法力,难道就怕他不成!”茵茵性子可比泥鳅刚烈的多,最不肯受这种欺上门来的气。

“可是,可是……”

“你就别可是了,过来……”茵茵招手把丈夫叫到眼前,伸手给他整理弄乱了的衣服,“上次我说的请个先生到家里来教孩子们念书的事情怎么样了?哪里有好先生你在外面多打听着点,别把心思都用到什么道士了和尚了身上去。”

泥鳅是什么都听老婆的,不管茵茵说什么他都会乖乖地执行,日子依旧平静如水,几天之后他便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十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泥鳅和茵茵忽然被狂风巨雷声从梦中惊醒。风声越来越猛烈,拍击着窗户,从窗隙门缝中钻进来发出尖利刺耳的呜咽声。茵茵很怕打雷,一头躲进了泥鳅的怀里战战兢兢地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打雷?”泥鳅几次趴到窗口向外面看,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但是他每次这样做过之后风声只是略小下去,不一会就又开始大作。如此三番地重复了几次之后,他看看吓得缩在被子中的茵茵,终于鼓起了勇气,披衣走进了院子里。

泥鳅从屋里一露头,一道闪光当头就打了下来。泥鳅向侧一闪,闪电把台阶打了个洞,碎石飞溅。“原来是你!”泥鳅看清是前几回那个道士正站在屋檐上挥着木剑向自己做法之后叫了起来:“那天不是给了你银子了吗!”

“哈哈哈哈!”道士大笑起来,脸孔在闪电中显得格外地狰狞,“白大善人,你有家财万贯,区区一百两银子就想打发岔道吗!”

“你,你,你……你想怎么样……”泥鳅畏畏缩缩地问。

“贫道所居道观年久失修,需用三万两白银重新修,不知白大善人肯否舍这笔善财呢。”

“三万两……”泥鳅的声音发颤,他虽然有钱,但还没到三万两银子说拿就拿出来的地步,听到身后门响,原来是茵茵也觉得事情蹊跷担心他悄悄跟了出来,便向她问:“茵茵,咱们现在还能凑出多少银子?卖了城西那处庄园能不能凑够三万?”泥鳅一向胆小如鼠,从来没与什么人或妖怪有过争斗,看道士这架式早已吓破了胆,在风雷声中只顾思考怎么破财免灾,反倒是茵茵胆大,在阶上一指着道士叫:“道士,你夜入民宅生事,不怕我们报官吗!”

道士冷笑不止:“等我把这妖怪的尸体呈上大堂,有哪个官府会判我的罪。”说这又是一道掌心雷打向泥鳅。

泥鳅马上躲在茵茵身后叫:“我与你无冤无仇啊!我给你三万两银子就是。”

“三万两!堂堂白大善人只值这区区银子吗?”

“那你要多少。”

“三十万两!”道士见泥鳅是软柿子,马上加上把劲去捏,泥鳅现在也只想花钱消灾了,但是道士这样狮子大开口,他确实拿不出来,露出为难的样子。道士一挥手,又是几道雷符打在阶前,泥鳅吓得缩了缩,小声问茵茵:“我们可以拿出多少银子。”

“你真要给他银子?”茵茵气极,“他可以要三万,三十万,你给了他,明天他来要三百万你给他什么。”

“可是,可是……道士,我给了你银子后是否就不再纠缠?”泥鳅心想银子可以再赚,可是眼前这个道士能打发了才重要。

“哈哈哈哈,白大善人这话说得见外,我们就此交个朋友可好?”道士见泥鳅胆怯,越发露出猫戏老鼠的神情。

“听见了吗?他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的!”茵茵回头看着丈夫,“你要还是个男子汉就别让人欺到头上!”

道士又逼近几步:“有这样的娇妻,有万贯的家产,你何苦为了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和我过不去呢!”

“明,明明是你跟我过不去……”

道士一扬手又是道雷,可是这次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是道士故意要恐吓泥鳅,雷竟然贴着茵茵鬓边打过,把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你竟敢伤我老婆!”泥鳅一下子跳了出来,不等道士有所动作,一条水带已经缠住了他手中的拂尘,接着泥鳅的身体显出原形――一条数十米长的的巨大泥鳅,长尾一摆把道士打了个跟头,道士抬手一张符贴上泥鳅的身躯,泥鳅的身上立刻象着了火一样一片通红,发出一股焦糊味,道士刚要得意,以为自己红烧了泥鳅,泥鳅却一翻身子,身体上的“外皮”就裂成了无数碎块向道士射来。原来泥鳅身上有一层厚厚的泥浆,道士的符咒只烧了他的“泥皮子”,却没伤他本身分毫,泥浆被火烤之后成了硬块,劈头盖脸打在道士身上,顿时将他打翻在地。

泥鳅冲过去像蛇一样把道士盘住,勒得他嗷嗷直叫。此刻泥鳅心里一时想干脆杀了他免除后患,一时又害怕伤害人类遭到天罚,在不断地想法变化中,他勒的时松时紧,把道士折腾的不轻。茵茵这是醒来,查看自己发现并没有受伤及时叫起来:“不要杀他,饶了他吧!”泥鳅马上把道士扔在地上。

“你发誓以后不再打挠我们,我们就放你走。”茵茵小心地走近道士说。道士直翻白眼,连连点头。泥鳅已经恢复了人形,跟在茵茵身边小声问:“真放了他?”“不放又如何?难道真杀了他。”茵茵逼道士立了誓看他狼狈而去之后回头说。

“可他万一说话不算数呢!”

茵茵叹口气仰头看着星空,沉默良久才说:“我好想故乡,我们搬家好吗?”

经历了道士的几番骚扰,泥鳅听从妻子的意见在茵茵的故乡购置田产,举家迁了过去。经过那次之后泥鳅更加胆小怕事,闭门不出,各处的生意逐渐都交给了秦毅帮忙打点。秦毅为人老实忠厚,泥鳅与茵茵很是信任他,他的责任也就越来越多,整天任劳任怨的在外奔波。

这一天秦毅在济南府察看收起了几家店铺的账目,正准备雇辆马车连夜赶回家去,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位施主请稍候,听贫道一言。”秦毅一回头,一个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正向他躬身行礼,秦毅是个信道之人连忙还礼,掏出几枚铜板递过去。

道士“咕咕”一笑伸手推开:“贫道可不是为了化缘而来,秦施主可愿与贫道一同上酒楼小坐?”秦毅听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倒有些吃惊,可是他是个迷信之人,对佛道一向遵教,在道士的一再邀请下还是跟着他进了一家酒楼。

道士一入座便取了一块银子扔在桌上,吩咐小二“好酒好菜只管上。”然后向不明所以的秦毅单刀直入地问:“施主可知道家中有妖怪?”秦毅不解地摇头。道士先是扬了扬手,秦毅只觉得耳边一片寂静,酒楼上喧闹的声音竟然全部消失了,看向四周之间其它食客竟是只张嘴不出声,道士这时才一拍桌子:“你的连襟便是只妖怪!他迷惑你妻子的姐姐为时已久你可知道!”

秦毅目瞪口呆。

道士伸指在秦毅面前的杯子酒面上一点,波纹荡漾,显现出的画面正是那夜泥鳅变回原形扑向道士的一幕,秦毅看着那条巨蛇一样的泥鳅,吓得从椅子跌倒了地上。道士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施主如果不早作打算,不但尊夫人的姐姐难逃毒手,就连你们一家大小也迟早成了他得腹中美食啊!”

自从处理完生意上的事回到家中后秦毅就一直坐立不安,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芊芊皱着眉头一直看着他来回兜圈子,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门一趟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可是帐目上出了差错?姐姐姐夫对你这么信任,你可不能把人家的钱财弄的糊里糊涂!”

“不是那回事!”秦毅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不明白。”

“那是你出去几天就勾搭上相好的,现在还在掂记着那个狐狸精对不对!”芊芊故作怒意地嗔道。

“更不是了,你想到哪儿去了!”秦毅又急躁地走了几圈。

“那是什么事你倒是说啊!别在那里转的人家心烦!”

秦毅在妻子的一再逼问下终于将出门之后遇见道士的事合盘托出,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取出一个小瓷瓶说:“那位道士说了,姐夫他绝不是人,只要让他喝了这里面的药,他立刻就会显出原形。”

“姐夫是妖怪?那个野道士疯了吧!”芊芊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唬的秦毅连忙上去捂住她的嘴:“别让人听见了!可是那道长说的言之凿凿,他,他确有法术,不像个说谎之人啊!”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另有图谋,也许他是想用这种药把姐夫毒死,到时候杀人凶手可是你!”芊芊伸手夺过那瓷瓶就要向窗外丢,“好好的日子才过了几天你又不安份,快趁早扔了它吧!”

“等一下。”秦毅又抢了回去,他反复思忖着,想想那道士的话,再想想泥鳅日常的一举一动,难以取舍,最后想到茵茵的一颦一笑,一股热血冲上了脑中。他与茵茵自幼订亲,又是近邻,所以从来言笑不避,田间地头辛苦劳作之余,心里总是以将来娶她作为目标加倍干活。后来晴天霹雳,茵茵被族人村长选中送进了河里,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去送死,心灰之余才娶了她的亲妹子为妻。这许多年来虽然夫妻和睦,但是深夜梦回总是想着茵茵流泪。谁曾想多年之后又会与茵茵重聚,看到她这么多年来不但未显苍老,反而更加秀美的容颜,秦毅总是羞愧难言,从来不敢跟她多说话,可是如果正如道士所言,茵茵的丈夫正是当年那河里的妖怪,正是他兴妖作怪为害一方,正是他害得无数少女成了水下冤魂,正是他贪图茵茵的美色迷惑与她,霸占她作了妻子,如果没有这妖怪,今天自己与茵茵不早就结为了夫妻。

不,不能让他再害茵茵了!

秦毅咬咬牙,举起了那个瓶子:“张道长说了,这东西只对妖怪有效,对凡人是无害的!我先来喝上一口,只要我没有事,就可以给他喝,他是妖怪就可除了他,他不是妖怪也没有什么妨碍。”说完举起瓶子向口中倒去,芊芊大惊,冲上去抢夺:“你疯了你!快放下!”秦毅已经把瓶里的东西倒了一半在口中吞咽下去。

秦毅看泥鳅一点也不怀疑地拿起了自己放了药的杯子,不由一颗心提的老高,手也开始发抖,把自己手中的颤地“叮叮”微响,他怕泥鳅发现,慌忙把杯子放下去。泥鳅什么都没有发现,你一句我一句地与秦毅聊着生意上的事,说了一会随手把杯子举起来喝了一口,秦毅心开始跳到嗓子眼,泥鳅手中的茶水已经喝了大半依旧什么反应也没有。秦毅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不知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也许他心底深处竟是希望茵茵的丈夫是个妖怪吧。

“砰!”泥鳅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落在地上,他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抓着衣领叫唤起来,四周的仆人丫环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时乱成了一团,有的上来搀扶泥鳅,有的叫着去请大夫,有的冲向后院去告诉夫人。

秦毅看着这一切,心中暗叫:“他是妖怪,他真的是妖怪!”知道自己应该爬起来就逃走,可是屁股像长在了椅子上一样,怎么也站不起来。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茵茵在一大帮丫头的簇拥下匆匆赶来,见泥鳅这样吓得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大哭起来,一边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啊!快去!”

秦毅见茵茵抱着泥鳅,怕这个妖怪会凶性大发伤到她,一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冲过去将茵茵拉到了一边,小声告诉她:“茵茵别碰他,他,他是个妖怪啊!”

“放开我!”茵茵被泥鳅的惨叫吓得心乱如麻,脱口而出:“他是妖怪关你何事!”甩开秦毅的手冲回泥鳅身边,又紧紧抱住他,“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们妖怪也会生病吗?”

秦毅听这话,茵茵竟是知道这个人是妖怪的,一时愣在那里。

“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泥鳅腹痛如搅,大汗淋漓,叫痛不已。茵茵痛哭不止,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你这妖怪也有今天!”随着一个清朗的声音,一名道士从空落到了院中,潇洒地挥动着手中的拂尘拾阶而上,走进了厅堂。

“是你!”泥鳅挣扎着站起来指着道士,“你为什么害我!”

“哈哈哈哈,看你这妖怪还怎么与我斗!”道士狂笑着,从袖子中取出一个葫芦打开盖子指向泥鳅,一道白光向泥鳅射去,泥鳅强忍着巨痛闪躲了一下,但是不等第二下再打来他就撞上了桌子,倒在地上,茵茵慌忙扑到他身上才挡开了那道要把泥鳅吸入葫芦的白光。此时泥鳅的力量已尽,在茵茵的怀中慢慢幻出了原形,周围的仆人看到后开始大叫着四处奔逃。

有了茵茵的保护道士一时无法把泥鳅收伏心中着急,向秦毅大喝一声:“拉开她!”

秦毅正看着泥鳅的原形瑟瑟发抖,听了道士的喝斥打了个激灵,看看茵茵,再看看道士,一咬牙扑过去双手抱着茵茵,硬是把她拖离了泥鳅,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泥鳅在一道白光中消失不见,道士哈哈大笑着把葫芦用塞子盖好,还用力晃了几下,扔进了衣袖中。

茵茵扑过去拉住道士的衣襟大哭:“放了我相公,放了我相公!”

道士冷笑一声:“谁叫你们一毛不拔,这下知道道爷的厉害了吧!”

“钱,你要钱好办。”茵茵匆匆跑进后院,不一会拿了一个匣子来,“我家的商号地契都在这里,全给你,全给你,放了我相公。”

道士两眼放光,一把夺过匣子塞进怀里:“就当是给本道爷降妖除魔的报酬吧,哈哈哈哈……”说完向外走去。茵茵慌忙去拉他,但是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道士大笑不止,破空而去。

秦毅呆在原地,半天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茵茵追到院中,天空茫茫哪里还有道士的踪影,她呆立半天回头指着秦毅,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我们夫妇对你不薄,你为何害我们!”

秦毅被她看的步步后退:“我,我,他,他……他真的是妖怪啊!”

茵茵仰天大哭,身子晃了几晃,昏倒在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泥鳅苦苦哀求着,奋力拍打着葫芦的壁,这个小葫芦里面在泥鳅看来只有两步见方又十分低矮,就连泥鳅这样的身材短小的人也只能缩着头站在里面。他就这样跪在里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开始的时候他还不住地哭泣、哀求,到后来却连这样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坐在地上,把头放在膝盖上,不时用手拍打着葫芦壁。

时光的流逝在这个葫芦中半点也察觉不出来,泥鳅无法想像已经过了多久,正当他渐渐对于出去失去了希望之后,突然上方传来了一道刺眼的光线。“求求你放我出去!我没害过人,求你放了我吧。”泥鳅看见葫芦口被打开,那个道士露出了一张脸来,马上向他苦苦哀求起来。道士嘴角露出笑容,静静地听着他的哀告,等到泥鳅哀求的话说的差不多了,他才淡淡地说:“放了你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道长,大仙,我再也不去骗人了,我回去后就带着妻子去山里住,我的家财全给你……”

“那倒也不必。”道士抚着山羊胡说:“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替我干几件事情,事成之后我自然放了你。”

“我干!我干!你叫我干什么都行!”泥鳅忙不迭地点头。

道士缓缓地说:“这座城里的首富姓许,家财万贯。还有个美貌的女儿。他家的花园里有一个大池塘,小姐的??楼就在池塘旁边……”泥鳅认真地听着,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用意。道士说:“如果有一只妖怪住到池塘中兴风作浪,并且把小姐掳走的话……”

泥鳅张大眼睛吃惊地问:“什么妖怪竟然这么大胆!道长你可是要我帮你去抓住它!好,我义不容辞!”

“嘿嘿嘿嘿,那个妖怪就是你啊!”

“我!”泥鳅大惊失色,吓得朴通跪了下去:“仙长你明察,我可从严不敢干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仙长您明察!您明察!”

“如果我让你去呢!”道士奸笑着问。

“道长……”泥鳅被弄糊涂了。

“我要你去那家的池塘里兴风作怪,然后把那个小姐迷惑之后送到我这里来,然后等我去作法收妖时你乖乖让我捉住明白了吗?”

泥鳅张着嘴呆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你叫我去帮你骗人!”

“我不是叫你‘帮’我骗人!而是命令你去这么做!”道士露出了真实的嘴脸,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不肯帮我会有什么下场你明白吗!”然后又缓下语气:“只要你帮了我,我就会放你走,想想看你家里还有娇妻等你回去,还有万贯家财等着你去享用……”

泥鳅自从被抓之后时时刻刻想的就是茵茵,他何尝不想答应道士的要求,可是“不可害人”这四个字是从他刚刚自一条普通泥鳅变成妖怪后师傅就天天在耳边严厉叮嘱的,已经牢牢刻在了他的心里,即使现在他是背师潜逃在外,也不敢生出一丝一毫违背这条纪律的念头。道士还在那里一时威胁一时诱惑的说着,泥鳅明明看见自由就在眼前,自己却偏偏不能去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真得不能去做,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道士起的冷哼一声,重重塞上了葫芦。

此后道士又曾经两次打开过葫芦,提出的要求大同小异,泥鳅也都是坚持不肯屈从,后来道士大约对他死了心,再也没有找过他。

时光过的快或是慢泥鳅已经没有概念了,他昏昏沉沉地呆在葫芦中,对于出去几乎已经不抱希望,有好几次他想扑到出口向道士哀求,愿意帮他去做那些事情,可是心底最后的那道关他终究跨不过去,也许就此要老死在这里面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时时折磨着他,令他无比的绝望。

随着一道亮光射入,葫芦的盖子又一次被打开来。泥鳅的心先是一阵激动的狂跳,但接着便黯然地低下了头,他心里很明白自己是绝对没有办法答应去帮道士做种种恶行的,既然这样,他也息了对方放他出去之心。

葫芦猛地晃动,泥鳅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实实在在地跌在了地上。他面对着刺眼的阳光揉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从葫芦中放出来了。接着又是几声响动,又有好几个妖怪跌在了他的身边,一个个东张西望,显然与他一样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这些了吗?”一个清爽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泥鳅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现在一个庭院中,见一名女道士正站在台阶上,向着捉自己并把自己关了这么久的那个道士发问,那个道士此刻也和妖怪们一样垌跪在台阶下,灰头土脸一副可怜相,连连摆手说:“没有了,没有了。”

女道士走下台阶,一一指着那些妖怪们说:“狐妖,你诱惑良家妇女,并帮张道士害人诈财,念你已被他关了十载有余,我饶你不死,打掉你百年道行,回深山好好修炼去吧。”她说着一道符咒打在一个狐妖身上,狐妖嚎叫着就地翻滚,显出了原型,向着女道士连连顿首,一溜烟地跑了。

“花妖,你与人类女子原本是两情相悦,但不该为了结成伴侣骚扰她的家人,被张道士抓获之后又为了脱身多次助他为恶。念你为恶不深,又是情形所迫且饶了你。只是那个女子现已嫁人生子,你须发誓再不去打扰她,可做得到?”花妖连连表示从命,女道士挥手让他离去。

她如此一一地发落着这些妖怪们,终于到了泥鳅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一笑:“这么多被困的妖怪之中,唯有你没有帮张道士干过一星半点坏事,你的事我已知道,你的妻子多半还在家中等你团聚,快快回家去吧。”

泥鳅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要放我走?你也是道士不想抓我吗?”

“我是道士为何要抓你?”女道士好笑。

“因为,因为……道士……捉妖……”泥鳅喏喏地说不出所以然,在他想法中道士捉妖与猫捉老鼠一样,那是天经地义地事情。见女道士无意为难便试探着问:“那,那,我走了……”

“好好去吧,记住以后切不可害人!”

泥鳅站起了,不觉望了那个张道士一眼,女道士在旁说:“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道门败类而来。他凭借法术操纵妖物四处敲诈钱财,辱人妇女,已经害死多人,今天是他恶贯满盈的日子了。”泥鳅听出她淡淡的声音中的那抹杀机,不由打了个寒颤,匆忙飞到窜逃也似的走了。

他在空中飞行,凉凉的夜风吹过脸颊,头上繁星万点,脚下茫茫大地,直到此刻他才真的相信自己自由了,终于可以回家去了,终于可以见到久违的妻子了!泥鳅越想越兴奋,在空中欢乐地大喊大叫,翻着跟头,又唱又跳地折腾了好半天才认准方向,拼命地飞去。

泥鳅落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房屋心中激动的几乎迈不动步子,颤动着嘴唇叫:“茵茵,茵茵,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终于快步向前奔去。他径直推门闯了进去,引起屋里一片女子的尖叫声。几个丫环婆子拦在面前责问:“你这汉子是何人?怎么就这么闯进来!这是我家主母的住处,你还不快快出去!”

“茵茵,我回来了!”泥鳅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她们冲进了里屋。等他进了屋不由与坐在正位上的女子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叫。眼前这个女人竟然不是茵茵。那个女人认出泥鳅后大叫起来:“妖怪!妖怪!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泥鳅仔细端详了半天才认出这个女人来:几年来的富裕生活和华丽打扮虽然使她改变了许多,但眉目间与茵茵的相似还是让脱口问:“芊芊?你是芊芊?你姐姐呢?”

芊芊一个劲地大叫大喊,根本不回答他。

泥鳅等不及她回答了,自己跑出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了起来。不住地叫着:“茵茵,茵茵,你到哪里去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跑了大半个宅子迎头与得到仆人们报信匆匆赶来的秦毅碰了个正着。泥鳅一把揪住他大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年为什么害我!茵茵到哪里去了?”

秦毅看着泥鳅喏喏地说不出话来,凭心而论他当年并没有害人的心思,只是过于担心茵茵与自己家人才对泥鳅下了药。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事后人们纷纷猜测他是为了夺人财产才干出了这些事情,而这些年下来他们一家盘据着泥鳅的宅子,花用着泥鳅的金银,心里不由也开始心虚,仿佛自己确实做了亏心事一样。现在蓦然看见泥鳅站在面前,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茵茵呢?茵茵在哪里?”泥鳅抓住他大吼。

秦毅见泥鳅面色不善,一下子又想起了他妖怪的身份,吓得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转身就逃。

泥鳅心提得越来越高,扑上去揪住秦毅乱晃:“茵茵去了哪?你们把她怎么了?给我说明白!”

“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啊……”秦毅吓得放声大哭,“她自己乘我们不注意跑出门去,跳进了那条河里淹死的,不是我们害她啊……”从秦毅吓的结结巴巴的叙述中得知,当年茵茵苦苦等待他不见回来,终日以泪洗面,渐渐的就开始疯癫起来,总说丈夫在河里等她,有一天夜里趁看护的婆子睡着她跑出家门,跳进了那条曾经要把她当做河神新娘扔下去的河里。

泥鳅头一晕,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泥鳅抱着茵茵的墓碑号啕大哭,周围远远的站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的议论他到底是不是妖怪的问题,还有些小孩看他一个大男人哭得死去活来,不停的刮着脸羞他。秦毅带着十几个家丁站在最远处,想上前来劝慰又不敢来,忽然发现泥鳅停止了哭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吓得连连后退。

“是你害死茵茵,我要你偿命!”

随着泥鳅的嘶吼不远处的河水忽然开始开了锅似的翻腾,狂风大作,天上不多时就推起了乌云,大浪在狂风闪电中一个接一个地向岸边扑来,碗口粗的大树都被拦腰拆断。不一回一道夹杂着树木、石块、动物尸体、各种杂物的洪流就涌向了村子。村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个个目瞪口呆,直到现在才省悟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纷纷呼号奔逃起来。

泥鳅就站在波浪中推动波浪前进,他的目标是那个村子最华丽的宅子,那是他亲自督促建造,亲自选配一砖一瓦,准备与茵茵一起生活直至终老的家,可是现在却成了别人的房子,而就是这些人害了自己,又害死茵茵的。泥鳅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心中的那股怨气催逼着他要向前冲去,夹着洪水冲向那一切,把它们统统淹没在水中,让自己再也看不见,只有那样心中才会平静一些。

村里最靠近路边的房子已经被水吞入,晃动几下就散落在了浪花之中,水流继续向其他的房屋,向奔逃中的人群扑去。秦毅气喘吁吁地跑着,如果是以前做为庄稼汉的他一定会跑的更快一些,可是富家翁做久了,腿脚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利落。他知道泥鳅是冲自己来的,心是的恐惧更是难以言渝,这时一个孩子在他身边跌倒,大哭的声音让他一阵心惊。浪头越来越近,大概无路可逃了吧?他几乎是机械地回头抱起了那个孩子,又拖泥带水地跑了起来。反正帮这个孩子自己沈不掉,不帮这个孩子自己也逃不掉,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不伸一把手的事情,他实在做不出来。

就要抓住他了!泥鳅心中的怒火越发涌动起来。要把他在波涛里弄碎,让他去喂鱼虾!

“相公,相公……死泥鳅!你在看哪呢?”一个温柔带嗔的声音响了起来。

泥鳅抬起头看去,揉揉眼睛,用力甩甩头上的水再看,竟然是茵茵笑盈盈地站在眼前。“茵茵,你没有死!”泥鳅张开双臂扑了过去。谁知却扑了个空,茵茵像一阵烟气一样飘散,半天才重新凝结出形体。“你还是那么笨!”茵茵笑着责备,“活人怎么能站在半空中,怎么能在浪头里和你说话!”

泥鳅眼泪掉了下来:自己眼前的妻子果然只是个鬼魂。他边哭边絮絮地诉说着别离之情,好半天才说完自己的思念,对妻子说:“茵茵,反正人间我们都住不得了,你跟我去河里吧。”妻子是人类也好,是鬼魂也好他并不在意,一个妖怪和一个鬼魂的夫妇也未必不合适。再过上几年茵茵也许可以修炼成形,那时候也许两夫妇可以过得比过去还逍遥。

茵茵却摇摇头打断了他对未来的设想:“我不能跟你走了。”

“为什么?”

茵茵看向身后,一黑一白两个无常正显现出形体来:“我死之后早就应该被带去阴曹地府了。是我苦苦哀求他们才准许我留下来等等见你一面,我们见过之后我就该跟他们走了。”

“你跟他们去哪里?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走?”泥鳅哭了起来。

“人难逃生死轮回,我也是个人啊。”茵茵也流着泪:“其实我十年前就该被扔进河里淹死了,因为你的出现我逃过了一劫,也让他们找了我十年,多赚到了十年光阴,赚到了夫妻恩爱,我还不够吗?我知足了!唯独舍不下你这个呆子,没有我看着你你还不知道要做多少傻事……看看你弄得这里鸡飞狗跳得,还不快快把水给我收了!”

“不够!当然不够!我觉得不不够,我们说过要白头到老的!”泥鳅大叫,“你那里也不许去!谁也别想带你走!不然我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你还是这么呆!你不过是只小泥鳅,斗得过阴曹地府,斗得过天道轮回!”茵茵听到身后的无常在不耐烦地晃动着手中的铁链,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我一点也不后悔嫁给了你这个妖怪,十年夫妻胜过百载。相公,我死而无憾,所以你也别再去难为他们了。你好好修炼,有一日得成正果,我这个做妻子的说不定还可以沾上光。如果有来生……我,我愿意做只母泥鳅,跟着你在泥里安家……”

“茵茵……”泥鳅大哭着去挡住那两个无常,“你们别想带走我妻子。”

“小小妖怪也敢跟我们斗!”无常一脚就把他踢了个跟头,“要不是你妻子忠贞之心实在可怜可敬我们岂肯为了你浪费时间。走,该去地府报道了。”说着拉起茵茵就走。

泥鳅想都不想一道法术就打了过去,只见无常挥动一下铁链,接着泥鳅头一晕便从空中栽了下去,耳边只听见茵茵在反复嘱咐:“好好修炼,有一天得成正果……不要与天道相抗……不可伤人自误……不可伤人……”等他再飞起来天空茫茫,早不见了茵茵的身影……

“啊……”泥鳅抱着头在天空中嚎哭乱叫起来。

泥鳅躺在水底一动不想动,他每天回忆着茵茵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任由时光静静地,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可是心底却好像开了一个大洞一样,疼得让他难以忍受。他记得茵茵最后的嘱咐:修成正果,也想照她说的努力修炼,可是就是不想去动,一动也不想去动。

岸上的人类不时会扔一些猪羊鲜品下来,泥鳅知道那是秦毅夫妇送来的,但他不想去吃,他宁愿吃河里的小鱼小虾,水草贝壳,甚至吃淤泥,他不想吃人类的东西。

过了许多年,岸上不再扔东西下来,泥鳅有些高兴他们终于把自己忘了,可是又是几年之后,正在泥中睡觉的泥鳅忽然被一阵鼓乐声惊醒。仰望岸上河面上正一片热闹,吹吹打打了半天之后,水波晃动,一顶大红花轿被扔进了水中。

花轿沉入水中,轿帘在水中飘荡,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臂伸出了轿门,无力地张动抓握着……泥鳅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喉头哽咽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美丽的新娘穿过水波来到自己面前……不对,她不是茵茵,只有茵茵才是那么美丽的水中新娘,她不是!泥鳅喉咙中发出一串呜咽,手一挥,一串水波卷起那顶轿子,将它连人一起扬回了岸上,岸上鼓乐顿止,传来一片喧哗之声。

泥鳅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这么执着,自从那天他把轿子扔上岸去后,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人类吹吹打打地前来,在河面上撒着纸钱之类的东西,折腾一阵子后就会有一顶轿子被扔下来。开始泥鳅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把它扔回岸上,可是几次三番之后他终于厌倦了,在那顶花轿落入水中之后看都不看一眼就转向游走,任由那顶大红花轿缓缓沉入了水底。

泥鳅一头钻入了泥中,人类的事由他们去吧,他再也不想与人类有什么交往了。

睡觉,醒来,吃点水草,想念茵茵,再昏昏入睡……泥鳅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生活。然而这一瞬,一阵水波的劲荡却将他心神唤过来。

泥鳅被这股熟悉的法力弄得一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一掌把他打翻在水草丛中,泥鳅头昏脑胀地抬起头惊恐地叫:“师傅……师傅?您怎么在这里!”

“你这畜牲!”中年男子模样的狐妖气的浑身发抖,重重踢了泥鳅一脚,“你竟敢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开始就让那条大鱼吃了你!真是气死我了!”说着又冲上来要打骂,他身后的一个人拉住了他:“胡道友且别生气,把事情问清楚了再处置他不迟。”

“原来是您。”泥鳅看着这位为自己说情的人正是当日把自己从关了多年的葫芦中放出来的女道士,心里激动,扑过去连连磕头:“多谢道长当日的救命之恩,多谢道长。”

女道士淡淡一笑:“我记得当日那些妖怪中只有你心意坚定,从没为那个张道士做帮凶,为什么如今自由了反而为非作恶起来了呢?”

“我?我一直住在这里……唉,我妻子已经不在了,我无家可归,可是我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还说没干坏事!”老狐又冲上来给他一脚,“我一辈子教过的徒弟、子侄不下二十人,个个品行端正,没想到最后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却背师逃走,祸害人间,我直是要被活活气死!干脆我亲手把你这畜牲打回原形,丢到河里喂鱼虾。”

泥鳅吓得缩着头:“我真没有干坏事。”

老狐一下一下打过来,口中骂个不休,女道士连拉带劝好不容易把他劝到一边,又向抱头滚动的泥鳅问:“那些女子呢?”

“什么女子?”泥鳅不解。

老狐在旁边大喝一声:“你这淫徒,就是那些历年被送来的河神新娘。”

“那些人类轿子里的女人……”泥鳅摇摇头,“她们早就淹死了吧?”

“畜生!”老狐一掌当头打下,泥鳅只感到一阵巨痛从骨髓中扯着身体疼了出来,他在地上打着滚,把水草滚的满身,等到疼痛稍止,他想拨开脸上的水草时却发现没有了双手――他居然已经被打回了原形,早已习惯人身的泥鳅大惊失色,吓得大叫起来。

“你害死了这么多无辜女子,只是打回原形已经算便宜了你,还叫唤什么!”老狐气呼呼地说,“我要把你镇在河底,让你永世不得脱生!”

“我做错了什么?我,我几时害过人!”泥鳅声嘶力竭地叫。

“你,你,还说自己没害人!”

“那些女人是人类自己扔下来的,我三番五次给她们送回岸上,他们偏偏还要扔下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泥鳅委屈地叫。听他这么一说老狐与女道士都沉默下来,这里近年来盛行为河神娶亲的风俗,据说是这条河中的水神性好女色,每年给他选送的少女必须美丽、端庄,不然就会被水送回岸上,之后不是大旱就是大涝,灾祸不断。因此这附近近年来受害的少女不计其数。他们原来就是为此来为百姓除害的,但是听泥鳅这么一说,人是人类自己送进河里的话他又有什么罪过。

“花言巧语,你这么说全是人类自己的错,你反而无辜了!那曾经在村子里大闹,发水冲村的难道不是你!”

“是我!他们霸占我财产,害死我妻子,陷害我失去自由,难道我不能气愤!何况我及时收手,又没有伤到他们一个人!为什么只许人类害人,我就不能报复。他们有事你们来管,我可怜的妻子无辜惨死怎么不见你们来!”泥鳅心里压抑已久,一时竟忘记了害怕侃侃而谈。

老狐与女道士相视,倒不知怎么处置泥鳅好,老狐也明白泥鳅在这件事上没什么错,但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处罚徒弟处罚错了,冷笑一声说:“你住在这里却眼看着人类淹死不救也是过错,你也还顶嘴!”

“我到底有什么过错?人类自己把人丢进水里,我有什么义务要帮他们,我又不欠人类什么!我根本不想和他们再有来往。”

“令徒说的没错,”女道士扬头看着水面说,“即使这条河里没有妖怪,人类说不依旧会进行这些淫邪祭祀,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类趁机发财,趁机霸人女子,这些又和妖怪有什么关系!”

老狐沉默半天,一甩衣袖冷冷的说:“什么令徒,我再也没这样的徒弟了。”竟径直穿水而出,破空而去,扔下泥鳅不管了。

泥鳅本来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师父会飘然而去,一时愣在那里,过了半晌他望向女道士,等待她怎么处置自己。

“看来这只老狐只是把你逐出师门,不打算处罚你了,恭喜恭喜,我本来还担心这个老东西脾气古怪,不知道会干什么。”女道士笑盈盈地说。

“那你呢,要把我怎么样?”

“这件事错不在你,我怎能把你如何。”女道士见泥鳅神情呆滞,想到他被老狐打去了上百年的道行,心里为他担忧,问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泥鳅听她说不再难为自己了,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但是听到她问自己有什么打算心里又是一片茫然,呆呆地想了半天后说:“回去睡觉。”

女道士坐在水底,静静地听完了泥鳅的诉说。泥鳅这是第一次向别人说起自己这半辈子,在绊绊磕磕地诉说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生命竟然是这么浑浑噩噩,一无所有,只有茵茵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自己却也失去了……茵茵,呜呜呜呜……他哽咽着哭了起来。

“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女道士柔声安慰他,“既然这样,你不打算实现尊夫人的遗愿了吗?”

“我这样的笨蛋怎么可能修成正果,那不过是茵茵在安慰我,要我好好活下去编的理由罢了。”泥鳅苦笑着,“即便修成了正果,天地茫茫,我又去哪里找我的茵茵呢……茵茵都不在了,我修不修正果又如何呢……”

“你真的忍心不去完成她最后的要求吗?”

“……”泥鳅沉默着,最后摇摇头,“我这样的妖怪想再修成人身都不知道要多少年,没什么正果,算了,我还是回去做只泥鳅吧。”

女道士沉吟片刻,她也知道一个妖怪如果不想去走捷径,想修炼出一点成果有多难,她想来想去,下定了决心问:“你可愿跟我学道?”

泥鳅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个女道士与自己眼高于顶的前任师傅是朋友的话,必然也不是平常人,这样的高人怎么可能轻易收自己为徒?可是他对于修行本来就不热心,有昆仑山老狐那样的师傅他都可以逃走,可见他并不在乎什么名师。何况对方是个人类,有了张道士那一次教训,他对人类的道士可是心有余悸。

“我还是回去睡觉。”说完不等女道士开口泥鳅就钻进了淤泥中。

女道士又呆立了半晌才飞身而去。

水波轻动唤醒了睡梦中的泥鳅,他睁开眼,见那个女道士已经站在了面前,自那一日起已过了三十余年,每年的这一天女道士都会来到泥鳅面前,只是问他一个问题:“你可愿跟我修道?”泥鳅每次都会不理睬她,再次回去睡觉,只是第二年她又会来。

“你可愿跟我修道?”――果然又是这句,泥鳅苦涩地一笑:“你是个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这个妖怪?”

女道士淡然一笑:“你真这么以为?仔细看看,我何尝是个人类。”

泥鳅怀疑地张大了嘴,上下的看了半天才问:“你是,你是……我,我可以拜你为师吗?”说着跪了下去。

※※※※※

“道长喝茶。”中年书生又为白道士斟上杯水问:“那么这位泥鳅先生后来如何了?”

“后来他就一直修行,再后来就……”白道士喃喃地不知怎么说下去,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后来不过也是从此浪迹天涯,刻苦修炼罢了。故事中的事何必苦苦追问结果?”随着声音,一名青年道士沿着道路大步出现在他们身边,白道士忙站起来说:“师弟,你来了。”

白道士这个师弟身材修长,五官英俊,与白道士颇为不同,说起话来也是侃侃而谈,神采飞扬,一边喝茶一边与摊主交谈片刻,听说这里是要用故事换茶水后一笑:“那我也要依规矩讲一个故事吗?”

“道长云游四海,一定知道许多奇闻,可否说来听听?”

“好,”青年道士想了想说,“我就来讲一个狐儿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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