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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海东青 -- 八面琵琶奏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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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海东青(十二)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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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辽有忠骨,惹得金刚瞠怒目

阿骨打对于乌雅束身死、自己继位的消息不予声张。但有两双眼睛在暗处恶狠狠地盯着他。

“马踏咸州全身而退,灌醉了你,调戏了我,狗日的阿骨打,胆子不小哇!”阿息保背着手,骂骂咧咧地跟耶律大石唠叨着,牙帮子骨咬得起了棱。

“大辽啊大辽,你就像老夫的卵蛋,徒具其表、徒具其表啊!阿骨打就像锥子,都刺出尖头了,醒醒吧,大辽!唉,大石啊,阿骨打接任,我连发两道奏表给朝廷,都石沉大海啊!高居殿堂的二萧、卖老婆逼的耶律俨,老夫算领教你们了!老夫要操你们的亲娘!”

阿息保伸出瘦干干的胳膊挥舞着。衙役们探了探头,撞见他愤怒的目光,又把头缩了回去。

“你行不行啊大人?别操不成娘,反被人发配到边疆喂马啊!到时候,嘿嘿,您只能跟马使劲了!”耶律大石苦笑着提醒显然亢奋过头的阿息保。

阿息保软了下来,感到了后悔:“操娘的话说不定马上就会被报到北枢密院,二萧对这种密报的处置速度可比军报快多了。喂马也不是玩笑,有前车之鉴。”他立刻泄了气、冷却了、萎缩了。一个主意却忽然浮现在脑海。

“大石啊,我想去吊唁,顺便探查一下完颜部的究竟。若是阿骨打确有不轨之心,我就用这把老骨头敲响警钟。要杀死一只鹰,最好趁他毛还没长硬的时候。”阿息保毒毒地说。

耶律大石肚子里也憋着气,他说:“大人要演一出‘诸葛吊孝’?好啊,我做您的赵子龙,咱们再去会会他!”一老一少想到要洗雪前耻,心里手舞足蹈。

阿息保、耶律大石先到宁江州,向完颜部通报了吊唁之意。乌雅束下葬这天,他们带着二十个军卒来到了完颜部。侍卫肃立,大道通向灵堂,灵堂中摆置着棺木。两人的目光穿越灵堂,可以隐约看见后面长长的墓道深入山陵。

完颜部的陵墓依山脉而建,各个宗支沿着不同的山棱下葬,井然有序。完颜部的人活着时站在一起,死了也呈战斗序列躺在一处,远征的战士能切实地感受到列祖列宗在背后默默的凝视和期许。

灵柩前跪坐的两人起身前来迎候。已显王者风范的是阿骨打,虎臂豹腰、目露英武之气的,是乌雅束的长子谋良虎,两人面上俱是血泪未干。

灵堂之外,燃烧着熊熊篝火,女眷啜泣着把肉食、酒浆、纸扎的宫殿、器物、人畜投入火中。男人们正刺面痛哭,用鲜血和着泪水表达怀念。

灵堂之上,白面黄目的希尹正头戴高高的飘拂珠穗的神帽,腰系五彩神裙,挎着腰鼓,一手舞弄神剑,一手击打腰鼓,时而念念有词,时而放声悲歌。他是部落里的大萨满,今日是他大展身手的场合。

阿息保与阿骨打寒暄已毕,突然沉下脸厉声问:“节度使去世,为何不向朝廷奏报?”阿骨打早知道阿息保来者不善,挺身答道:“大人看见了,亲戚尚在凭吊先兄,先兄尚未入土安眠,我们哪里有心情上报朝廷?”

说到此处,阿骨打把眼中蕴含的锋芒一吐:“怎么,大人怀疑这里面有阴谋,要治我的罪吗?”阿息保觉得巨岩逼胸,胸口发闷,忙退了一步。

他悻悻地转身,避开阿骨打,环视灵堂。阿骨打不依不饶,拿眼神追着他不放,耶律大石插身到两人中间,阿息保摆脱那目光,松出口气。

灵堂两侧,栓系着陪葬的牲畜,两匹骏马引人注目,阿息保顿时有了主意。他假装打个酒嗝,惺忪着眼来到马前,一面将马儿左右端详,一面抚摸花白的山羊胡须咕哝着:“嗯,好马,好马,拿这么好的马祭死人,太可惜了吧?”

阿骨打听出他在挑衅,隐忍着说:“这‘雪上轻烟’是我大哥生前所爱,这匹‘夜里摘星’是我的坐骑,这次也献给大哥,表达哀思。”

阿息保忽然撸起袖子扯住马缰,提起老腿奋力骑上“雪上轻烟”,立在棺前嬉皮笑脸说:“这畜生老子实在喜欢,死了他娘的实在可惜。你肯定是碍于做兄弟的情面,惺惺作态才将它献祭,心里不知有多疼!”

他抚弄着马鬃说:“嗳,你们女直人,大哥死了,嫂子们就归弟弟享有,一点不浪费。为什么对马就如此不同呢?你把这马送给我吧,令兄对大辽忠心耿耿,跟我也情谊深厚。他知道他的女人归了你们,马归了我,定然笑得牙也掉了。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堂前祭奠的完颜宗室见他骑上献祭之马、出言不逊,始而大惊,继而震怒。怒吼声中,阇母、斡鲁古一如恶虎、一如狂豹扑了上来。习不失、斡鲁、蒲家奴、婆卢火及阿骨打的子侄粘翰、宗干、宗望、宗辅、宗弼也纷纷拥到阿息保身侧,手摸刀柄,杀意沸腾。

只要阿骨打一声令下,片刻间阿息保就会被拖下马,肢解成鸡零狗碎。耶律大石连忙上前板住最凶的阇母和斡鲁古,怒吼着:“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陪同的辽军也跟着呐喊,喊声却瑟瑟发抖。

粘翰揣着手站在后面,瞄着耶律大石的腰眼:“耶律大石若敢动手,我的青虹剑,就从这里扎进去。”

不自觉地,天湖用半个肩膀别住了谋良虎,完颜璎珞则站到了粘翰的身旁,她的身边立刻跟上了一愤怒就像害羞的扎保迪。

耶律大石感到粘翰的目光如刺般扎在背上,忙放开斡鲁古的肩膀,侧过身手按剑柄,却看见璎珞拧眉冷对。璎珞的明丽晃了他的眼,让他心里一动。

阿骨打知道阿息保有备而来,但对他一反儒雅常态,如此放肆却并无防备。他目中烈焰窜动,双拳紧握,想拖下阿息保,生生撕碎这把老筋骨。

一人上前按住了阿骨打窜动的手,正是谋良虎:“叔叔,阿息保大人虽然跟咱们打交道数十年,但对咱们的习俗竟然不熟。这马儿虽好,一旦献祭便在阴间注了名份,归了阎王统管。阿息保大人骑了这马,好比跟阎王抢宝贝,不能添福只能折寿啊。”

他又转头对阿息保说:“大人爱马,那再好不过。在下的坐骑‘云霞’,是跟高丽人打仗得来,比本地马、草原马都要高大健壮。大人此番来祭奠很辛苦,我将此马献上,聊表我部的谢意和对朝廷的一片忠心。”

阿骨打听了谋良虎的话已冷静下来:“谋良虎果然超群拔俗。阿息保大闹灵堂,连我都不能忍,而他却看得清、把得住,反应迅速。”

女真人对马极其看重。马的多寡、优劣是一个人地位的象征。战马更是金贵,女真人平时舍不得骑、舍不得用,只在打仗时才让它们显露威风。对于英雄来说,胯下有匹骏马比怀中有美人更有风采。部落里拥有几匹千里马,会让每个成员都津津乐道。

谋良虎所说的“云霞”,是“笑面虎”斡鲁在战场上杀死高丽大将后抢得,回师后献给了酋长乌雅束。乌雅束则将它奖赏给爱子,让这红马去配谋良虎爷爷传下来的“火烈双刀”。

“这一刀一马是谋良虎身份的象征。可他为了化解危机,转念之间将马送出,如同扔了件旧衣裳。嗯,谋良虎真是拿得起,放得下”,阿骨打想,“我情急时容易冲动,谋良虎刚中有柔,真是我的良助。”阿骨打神色已平如湖水,他转身对贴身侍卫仆刮剌说:“来啊,去牵马来。”

仆刮剌将“云霞”牵来,那马儿见了“雪上轻烟”和“夜里摘星”,如同英雄见了豪杰,起了比试之心。它奋起前蹄,仰天长嘶。身如金刚力士的仆刮剌奋力牵住它,臂上肌肉虯结,一人一马看上去恰如李赞华画的《力士骏马图》。

阿息保观察阿骨打与谋良虎,已然谦逊坦然、不卑不亢。他看到周围八大金刚仍满怀激愤,也不禁隐然愧疚:“乌雅束为人谦和豁达,一直对我以礼相待。我今日在他灵堂上强生事端,虽是为了国家,但确实违背人情、几近禽兽。”

他又想:“或许阿骨打身在其位,终于明白必须屈居我契丹人胯下,已改了不管不顾的野性?”他不再耍蛮闹事,恭敬地在乌雅束灵位前献上祭品、洒了祭酒。

一场危机化去,天湖凑到粘翰耳边说:“狼哥啊,你刚才要背后伤人的样子好吓人,脸是青的。”

粘翰不恼,笑嘻嘻地说:“你虎哥的脸倒是红的,你的脸也是。你们俩看上去好般配哦。”

天湖虽然知道他在挪揄,听了心里还是喜滋滋的。粘翰忽然冷下了脸,继续说:“只可惜你虎哥根本没注意到你那张臊红的大脸,他的心思全在那匹马上。”

“你…”天湖恨死粘翰了。

希尹宣布献祭开始。斡鲁古和阇母便将早准备好的黑猪拖到灵堂,摆在神位前的供桌上。希尹扯住猪耳朵,将祭祀用的清酒灌将进去,那猪便摇头摆尾挣扎起来。希尹喊:“天神受了祭品了”。众人便望天称谢,跪下叩头,阿息保、大石也跟着跪下叩头。

接着,黑猪被斡鲁古和阇母拉到堂下的青石台上,希尹接过刀望心口一扎,血汩汩冒了出来,黑猪的挣扎成了痉挛。希尹将刀往咽喉一划,过不多时,已剔出了猪的喉骨。

谋良虎拿条长杆,将猪的喉骨套上,又用白帛沾了热腾腾的猪血系在杆头,然后将长杆在院子里的杆台上插住,表示对天神的敬意。这边,希尹已将猪的心肝剖出,放在锡碗之中,用刀切成碎块供在杆台上,栖在院外树上的乌鸦便纷纷飞落碗边,啄食起来。

大孩子爬在墙上、树上,小孩子拖着鼻涕挤在院中,赶也赶不走。孩子们咬着乌黑的手指,看着大人们操弄猪肉,不停地往肚里咽唾沫。

阿骨打等人见怪不怪---部落里就是这么个样子,讨论军国大事的时候都会有孩子突然闯进屋来捣乱,更何况这希奇古怪的葬礼?这可是孩子们的娱乐盛典!

阿息保暗暗甩掉拖住他衣袖的两个孩子,对他们凶狠地瞪眼。看着衣袖上黏糊糊的鼻涕和黑手印,他心里暗骂:“山林野人,野种!”

正午时分,献祭的猪肉煮好,淋浆糕、清酒也已备好。阿骨打、谋良虎便拉阿息保、大石一齐入席食用,大家好像把剑拔弩张的一幕忘了。

希尹突然浑身颤抖,他翻起白眼怪声怪气地说:“黑猪我已领取,我将它赐还你们。你们必须一顿将它吃尽,否则便是对我不敬!”这是天神附体,表明天神对供奉的猪杂感到满意。

阿骨打等人对希尹拜了,起身热情地劝阿息保、耶律大石多吃。吃饱喝足,阿息保醉醺醺地骑了“云霞”,带着耶律大石和兵卒大摇大摆地走了。

走到半途,阿息保见已无外人,从怀里掏了块猪肉出来,低声对大石说:“天神说不能剩下,我偏偏剩下一大块,扔了坏他们好事。”说着要往地上扔。

耶律大石说:“大人且慢,若是惹恼了天神,也不知是报应在阿骨打头上,还是报应在大人头上?”

阿息保翻了翻眼:“妈的,女直野人的天神是个什么脾气呢?”他没有把握,只好把那块大肉一口一口吃下肚去。随行的辽兵见了,都相互摇头鄙夷:“他娘的,这越是当官的越他妈是畜生,吃了不算,还偷!连山林野人的肉也偷!同样是人,差别咋这么大呢?”

阿息保好歹把块大肉吃完,如释重负,抚摸自己撑得圆滚滚的肚子,放了个响屁。此时风过草原,吹得“云霞”一头红鬃如云般飘拂,好生漂亮。阿息保抚摸马头,自言自语:“虎父犬子啊,乌雅束想不到,他的弟弟、儿子竟然这么不争气吧。”

耶律大石忧郁地说:“大人没听说过吗?咬人的狗不叫啊。”阿息保心内一沉,觉得不对。他驻马回望,涞流河畔漫天夕阳。

愤怒之火在阿骨打胸中燎原,那火色早已炽热,如天边晚霞。他举手向天:“神啊,神啊!造反!造反!我决意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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