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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海东青 -- 八面琵琶奏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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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海东青(六)

天祚帝接过阿骨打奉上的一块烤熊肉,嚼在嘴里,为自己仍有豹子般登山越谷的敏捷而得意。他饶有兴味地问:“阿骨打,朕听说你的名字跟海东青有关?”

阿骨打给天祚帝倒了碗酒,低头奉上,然后说:“是啊。我刚出生那时,完颜部跟麻产部起了冲突。有一次麻产部半夜里偷袭过来,我父亲来不及率兵抵挡,就匆忙把怀抱我的母亲拉上一辆马车,赶着马儿往乌拉山里跑。夜里黑,根本看不清道路,我父亲不管坎坎坷坷,只管鞭打马儿,催它快行。到了乌拉山脚,马车颠跨了,我父亲就拉着母亲往山上爬啊爬。母亲刚生了我身子弱,不小心摔倒了,怀中裹着我的厚包袱骨碌骨碌顺草丛滚下了山坡。这时追兵们打着火把追来了,母亲忍着心痛,也不敢下山找我,只好安慰、按捺着父亲躲在山石后面别出来,她怕父亲激动起来出去拼命。

到了早上天麻麻亮的时候,他们才从躲藏的山石草丛里钻出来,心想这儿子肯定是没了,又不甘心,心想找找看吧。没想到,在远方的山坡下,却看到一只白鸟在挥动翅膀。赶过去一看,陛下你猜怎么着,一只浑身雪白的海东青正守候着包袱里的我呢。它扇动着翅膀,象在给我驱赶蛇虫似的,嘴里叫着‘阿骨打,阿骨打’。我呢,睡得正香。后来啊,父亲就给我起了阿骨打这个名字。”

天祚帝静静地听着,体味着那父亲找回儿子时快乐的心情:“嗯,若是我的敖卢斡滚下山去,我还不知急成啥样呢。”他狠狠拍怕阿骨打的肩膀,对萧奉先、萧得里底、耶律大石等随从说:“这家伙倒是个有福气的人呢!”大家都笑了。

天祚帝再饮一碗酒,兴致更好。他亲自给阿骨打斟满酒,抚摸着阿骨打的肩膀说:“阿骨打,朕看得出,你是个英雄。你发誓对朕忠心不二,朕也发誓决不亏待于你。谁若违背此誓,让他吐血而死,如何?”

醉了的人尽是醉话,可怜未醉的人总要陪着醉了的人说违心的话。在萧奉先、耶律大石和特母哥、萧术者率领的永昌宫卫队的虎视眈眈之下,阿骨打做出豪迈的样子,连声谢恩,满饮了碗中酒。

天祚帝看了高兴,觉得芥蒂已解,浑身轻松。他立起身来道:“阿骨打,朕喜欢这里,朕明年再来,你再陪朕来这豹子崖,再看这风景如何?”

当其时也,天祚帝一行与完颜五雄共望林海、听松声,其景俨然如画。

小憩已毕,暂解疲乏。恰有军士来报,前方已诱得猛虎。耶律延禧醉意中兴致更高,拉着阿骨打的手下山。

未进森林,已听得低沉吼声。进得林中,见好大的一头东北虎,沿着个圈子走着,正沉沉嘶吼。他不像黑熊般暴躁慌张,倒好似只是在领地里散步巡视而已。十几只猎犬虽然松松地围着它的圈子警戒着,但慑于其毫不声张的威势,未敢进攻。东北虎巡视的圈子里四只猎犬已血肉斑斑,没了气息。

粘翰、谋良虎、希尹等人已披了白袍,持虎叉潜伏于四周,但等猛虎露出破绽,就要跳起以虎叉卡住其颈项。吴乞买也握着链子锤,立在后面策应。

忽然起风了,风卷起蜀国公主的藏青袍角,露出里面的艳红里子。那猛虎闷吼中忽见这一抹艳红从周围只青白两色的世界中翻出,似乎找到了愤懑的发泄口。它突然扭身扑了过来。一个纵跃,已将挡路的猎犬扑在爪下,虎头一探一甩,那猎犬身体被撕开,眼见得不活了。

完颜希尹跳起,伸虎叉往虎胯上叉去,那猛虎虽然吃痛,但心意已决,定要扑倒那红衣人。它一扭胯,把希尹连人带叉甩倒在地,一个纵跃,已跳到公主马前。

萧若柔不及细想,连忙拨菊花大青马挡在蜀国公主的小白马前。猛虎嘶吼一声,扬起双掌扑在菊花青身上,那马浑身瘫软,双目大瞪,竟然瘫坐在地上,直把萧若柔摔在雪里。猛虎扑向萧若柔,萧若柔见虎目圆睁而来,生平所未见的冷冷凶狠,是那种心意已决的凶狠!她不敢对视,不由得闭目念了句“菩萨!”

虎头往下一探,就奔萧若柔咽喉而来。忽然横刺里闯出一人,抱住了虎爪,一头顶在它下颚咽喉,此人正是谋良虎。积雪深厚,让他的纵跃慢了许多,但他仍然赶在众人前面,及时来到这险境。谋良虎的头埋在猛虎咽下,竟显得那样弱小。

猛虎奋力下压,谋良虎拼力扭住,虎爪刺破棉袍,深深抠入谋良虎肌肉隆起的臂膀。猛虎一拧腰一耸背,终于将谋良虎压在雪地上。往前一扑,按住谋良虎的脸,就要撕扯。却只觉天灵盖上一阵刺痛,吴乞买的铁锤已砸了进来。一声低吼,老虎把头甩起,要断谋良虎咽喉,只觉后颈刺痛,脑中闪电乱闪,终于垂下了头。却原来萧若柔已跳起,双手反握宝剑,刺进了它的后颈。

谋良虎从虎身下挣扎欲出,萧若柔将他拉起,两人不由抱在一处,同看那倒地老虎,犹自挣扎痉挛,目露狞光,仿佛随时还要跳起。萧若柔狂喘不已,她的心仿佛要喘出来。刚才那一剑,她觉得把毕生的力气都使尽了。

两人心里惊、恐、喜、乐、痴,五味杂陈。见那老虎渐渐僵直,阴狠的眼神终于定格,他们终于相顾而笑,俱是说不出的欢喜。萧若柔的头盔早已摔掉,此时风吹乱她乌发如帜,笑容恰似雪中一剪寒梅。谋良虎感到她柔软的胸膛里,一颗活泼泼的心扑啦啦跳着,仿佛要敲开自己的胸肌,撞到自己的心里,融成一颗,一时迷醉了。

两个人继续抱着,任风儿刮着、人们看着,心里不约而同竟都想着:“且不管它,且不管它,只这一刻,且不管它…”

回程的路上,余里衍见若柔满面酡红,兀自想着心事,便从颈上把那串琥珀的璎珞摘下,要送给若柔:“好姐姐,这串璎珞是南京府里的高僧开过光的,说是能保佑与思念的人相聚。姐姐救了我性命,便送给姐姐吧。”

若柔推脱着不要,余里衍便逗趣说:“看姐姐的样子,恰是很需要这物件了。我这里一时还用它不着,且让它救你的急吧”。若柔觉得余里衍是真心实意要感谢自己,却之不恭,而且高僧的祝福确实不错,便收下了,戴在颈上。

她已经十八岁,算是大姑娘了,但周围喜欢她的人虽多,在她心里暗暗比较,可是任谁都比不过谋良虎,便一直推脱着要照顾父亲,不去考虑婚嫁。

春捺钵举办了五日,完颜五雄忐忑不安之下,总算渡过。天祚帝觉得自己谈笑玩乐间收服了五位英雄,心中高兴,将他们各封了官职。五位英雄自然表现得感恩不尽、与天祚帝依依惜别。

送别辽帝率队返回部落,五个被天祚帝选来侍寝的少女也垂首跟在队中,宛若遭霜的梨花。无人敢问她们是寒是暖,是哀是愁。

她们中最美的那个叫完颜璎珞,她年只十六岁,长得额头高洁,鼻梁秀挺,婀娜身材。她大大的眼睛里总似荡漾着湖水,快乐时能映射出阳光;悲伤时能吸纳风暴,蕴涵力量。平素里她最是愿意与姐妹们一起欢笑打闹、纵声歌唱的。此时却抿着嘴角,努力不去看他的身影,仿佛也怕他看见,心里满是委屈、满是酸楚。

好多人也曾夸她是部落里最俊俏的姑娘、她的歌声更象云雀,每当她唱起歌子,部落里的老老少少,都愿意驻足倾听,觉得心里象天空那样舒畅爽朗。在被大家夸奖的羞涩里,她拒绝了多少殷切追求的成年英雄、多情少年啊,尤其是总是红着脸儿、木讷得说不出话来的扎保迪。只因为她的心早被一个人的白马带走了。

那个人,就是扎保迪的哥哥、老国相的儿子粘翰。粘翰早已是女直人远近闻名的青年英雄了,他的青龙剑、他的白云马、他细致如同汉儿的英俊相貌,让多少女人沉醉啊。

她少女的心里,多少次梦想着骑上粘翰的那匹白云马,在他怀里驰骋呀。去年春天,粘翰去宁江州参加辽朝召集十几个部落举行的祈雨射柳,打败了那么多成名的英雄。她为他呼喊了一天,暗暗把心都许诺给他。去宁江州的路啊,一路上都是野生的桃树、李树,桃花儿红,李花儿白,活泼泼地都开得艳。

回来的路上,她与他隔着初发芽的树、新开的花,唱着即兴的“自度歌”,问他的心意。啊,那天他的歌儿唱得多好啊。唱啊唱啊,唱得她心儿象小鹿儿撞,在那个月儿初升的山坡,他可就把她扑倒在落花儿里了。可那以后,粘翰就渐渐地疏远了她,好似把她忘了。

是啊,英雄的粘翰、完颜部的雄鹰,是不会把心儿停留在那处野花坡上的。但她的心里,总满满地装着他,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他夫人中的一个,让自己永远属于他。

“唉,这次,他选了我来伺候那酒后就混乱得像个畜生的皇上,是要告诉我,让我死了心吧。”完颜璎珞这么想着,心儿就碎了。昨夜那一场乌风浊雨,她只觉得内心里为粘翰精心栽培浇灌的花儿全揉碎了。期期艾艾、凄凄切切间,看着心上人就在身边,却全不知自己心事,她扭过头,泪水终于从长长的眼缝里涌出来,在低垂的脸上成了冰。

同是十六岁的扎保迪一直不前不后地跟着这几个姑娘。他安静秀气,不似哥哥般魁梧挺拔,看上去总有些少年的单薄。他也没有哥哥聪慧、博学,他是注定要隐身在哥哥的光芒下默默无闻了吧。但他有一颗善良、敏感的心。他总知道别人的痛苦,他常为别人的痛苦而难受、流泪。他知道,他的这颗心在这个血与火碰撞的时代,是不被看重的。

此时的他,只是以悉心的关切、体贴的目光,鼓励着、保护着几个受伤的姑娘,尤其是璎珞、他喜欢的外表质朴明朗、内心既温柔又坚强的璎珞。

他有时递些饮水,有时问问饥寒,有时又让马队放慢步伐,让姑娘们小憩片刻、解决她们羞涩的麻烦。姑娘们喜欢他,是象伙伴的那种,象姐姐对弟弟一样。终于,她们偶尔开始说话了。

“野火烧不死草根,雷电劈不死大树,姑娘们天性是快乐的啊,让我做唤醒这快乐的一缕风吧,我乐意当这缕风。”扎保迪这样想,他看着偷偷拭干泪水,重新抬起头的璎珞,憨憨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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