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史海翻浪：B-29被击落与钱学森回国 -- 老平

缘起：看了网友宁娜的回忆文章《莎莉的老爸阿诺德------B-29被击落之后(换回钱学森!)》后，对那段历史很感兴趣，在网上搜索查看，找到了一些有趣的资料，于是有了这篇文字。以下内容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宁娜的文章，第二部分是我补充的文字和图片。

一.莎莉的老爸阿诺德------B-29被击落之后（宁娜）

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一天，小老板莎莉讲家里有张写有中文的纸条，想拿来让我翻译一下，我说好的。第二天莎莉把一张质地粗劣的纸条递到我手里。我展开一瞧，乐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上面写的是：我X你家十八代祖宗！我好容易倒顺了气，翻给莎莉听，她也放声大笑。“这是哪里来的？” 莎莉于是讲了纸条的来历。

1952年，B－29轰炸机执行任务起飞之前的机组人员照片。

莎莉的老爸叫约翰阿诺德（John Arnold），人们称他“杰克”。他在朝鲜战争中的军衔是空军上校，也是战争中被俘的军衔最高的美空军军官。1953年1月12日，杰克上了一架B-29轰炸机去北朝鲜执行任务。据他说任务不是轰炸，而是“撒传单”。飞机在鸭绿江附近遭到几架米格飞机的攻击，冒着烟栽下来了。除了三名机组人员死亡外，其余11人均跳伞后被俘。

杰克在冰天雪地里安全着陆，冻得半死后让一个朝鲜妇女抓获（据说枪也冻得拉不开栓啦），然后被带到那女人的家，一起送去的还有两个一块儿跳伞的同僚。屋里很冷，那女人和几个村民生了火，又往火里扔了块铁板。眼看铁板越烧越红，杰克吓得浑身发抖，以为要给他们上烙刑。不是。人家那是用来烙玉米的。朝鲜人把生玉米放在铁板上滚，三滚两滚就滚得喷香。杰克们每人吃了一个玉米后被送交中国志愿军。

据称他们在朝鲜境内只呆了四天。杰克的家人当晚就得知飞机被击落，但不知其死活。他的名字被列在失踪名单上。直到1954年11月的一天，莎莉12岁的哥哥在邮箱里拿到一封信，杰克写的，他还活着，关在沈阳的战俘营里。杰克因“间谍罪”被判刑10年，进了北京一家著名的监狱。莎莉“秦、秦、秦”了半天叫不上名儿，我乱猜是秦城监狱吧，纸条的故事就发生在那儿。

1955年在中国监狱里面

美国鬼子阿诺德在牢里表现很差劲。我们宽待俘虏，给人高马大的他熬了大米粥当早饭。杰克没喝过粥，不认得此物；愣说是喂猪的，不是人吃的，还绝食抗议受了虐待！监狱管理人员气坏了。一个站岗的战士指着杰克的美国大鼻子破口大骂，杰克听不懂，就用英文回骂，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有人把翻译请来，杰克撕下一条纸，让那战士把骂他的话写下来。那位也不含糊，敢作敢当，写就写！翻译没有翻纸条上的内容，这张写有超级国骂的纸条被杰克留下来作了纪念。

经联合国外交斡旋，阿诺德先生于1955年8月4日获释。那天他才知道战争已于1953年7月27日结束。他们11人在香港见到了美方人员。据杰克的战友讲，那天天很热，有人递上可口可乐，杰克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又喝到家乡的水啦！

那年莎莉六岁，抱着洋娃娃看见一个头快顶到门框的人走进家门。她告诉我，若不是被俘，老爸已升将军。那一年阿诺德的名字常出现在报刊电台的头版头条，他的故事被评为当年第11大新闻，出够了风头。回国时英雄般一路受到热烈欢迎。

（老平注：这里没有莎莉的老爸阿诺德）

虽然在中国呆的时间不长，阿诺德先生好象思想改造得不错。五十年代美国的小学课本里写共产主义是魔鬼，莎莉拿给她老爸看，老爸却说，这些人根本不懂共产主义，胡说八道。共产主义是一种美好的生活理想。如果我呆在1949年的中国，也会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选择跟毛奔共产主义。

不过莎莉讲，说她老爸是间谍他不服气。那天肚皮涂成黑色、趁着夜晚单飞的B-29任务倒底是什么？杰克也不是完全清楚。中方几乎肯定飞机是搞间谍活动的而且已将阴谋粉碎；美方则死不认账。杰克一直怀疑他们当中有人与CIA有关连，但不知具体是何人。1998年三月，同机被捕的炮手哈里临死前向杰克坦白，他就是当年同CIA的联系人。杰克从此变得沉默，很少谈及往事。

1997年莎莉的母亲去世后，杰克的精神垮了。之后，他就呆在养老院里，脑子一时清醒一时胡涂。那养老院有几幢粉红色的小楼，从外面瞧着很高级。昂贵的费用是从军队给杰克的养老金里支付的。杰克对几个儿子都不感冒，只喜欢女儿莎莉，说她是个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乖宝贝，一有事就打电话向她“发号施令”。

莎莉的丈夫不幸长得象当年杰克手下的一个常出错的机械师，杰克糊涂时一见到女婿就板脸训斥，让他“代人受过”；气得他不愿见老丈人。那一年打伊拉克，老杰克在电视里看到一种飞机很眼熟，兴奋得要命，命令护士立刻给空军基地打电话，要求去打仗。死劝不听，大吵大闹，最后还是莎莉赶去，冲他喊口令，警告他不听话就关禁闭，这才老实安静下来。

莎莉老爸的葬礼在2002年年初，我是被邀请参加的惟一中国人。阿诺德先生安祥地躺在雕刻精美的棺木中，身上覆盖着美国国旗，周围是鲜花。他的军中好友老远赶来主持追悼会。从悼词里得知，阿诺德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退役后创立了阿拉巴马空军基地的民航总部，62年由华盛顿DC迁来本市。他在州立大学当过教授、学生教务长、学生事务副主席，还在州移民劳工部、社区服务部当过头儿。

坐在我旁边的大老板那会儿恰是州立大学的在校生，据她回忆，那时杰克整天站得笔直，端着肩膀一脸军威。说他的眼睛特别厉害，被“盯”一下没人吃得消。我马上想起捷尔任斯基用来盯叛徒的眼睛。一次，全校最捣乱的学生被叫去三楼的教务长办公室训话，还没上到二楼，腿就吓软爬不动了。追悼会上，杰克的往日趣事被生前好友和亲属们一件件抖出来，引起一阵阵笑声。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我感慨，这样的追悼会真是对杰克八十八年多彩人生的坦诚总结。

那张纸条一直由莎莉保存着，她说要为老爸写本书。

二.释放美国飞行员与钱学森回国（老平）

1.B-29被击落

1953年1月12日夜里，一架隶属于美国空军581空中补给通讯联队的B—29飞机从日本横田基地起飞，潜入中国安东（今丹东）地区进行侦察被击落。机上共有14人，除三名机组人员死亡外，其余11人均跳伞后被俘。

被俘的11人分别是：约翰·诺克斯·阿诺德(Jong Knox Arnold Jr)，581空中补给与通讯联队上校司令官；威廉·赫尔·包莫(Willliam Hurl Baumer)，远东空军91战略侦察中队少校作战官；尤金·约翰·维地(Eugene John Vaadi)，581空中补给与通讯联队（以下简称为联队）上尉机长；华莱斯·拉马尔·布朗(Wallace Lamer Brown )，联队上尉副驾驶员；埃尔默·弗雷德·刘维林(Elmer Fred Llewellyn)，联队上尉领航员；约翰·伍德罗·布克(John Woodrow Buck)，联队中尉投弹员；霍华德·威廉·布朗(Howard William Brown)，联队上士机械士；斯蒂夫·爱德华·齐巴(Steve Edward Kiba)，联队中士无线电员；哈里·马丁·彭介民(Harry Martin Benjamin Jr)，联队下士左观察员兼跳伞长；丹尼尔·柯里斯·施密特(Daniel Chris Schmidt)，联队下士中心观察员；约翰·瓦尔克·汤普逊(John Walker Thompson)，联队下士右观察员。

2.起诉和判刑

1954年10月9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检察院对被俘的11名美国空军人员提起公诉，起诉B—29机组人员偷入我国境内进行间谍侦察活动，直接危害了中国的国家安全。

1954年11月2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军事审判庭作出判决，581空中补给与通讯联队上校司令官约翰·诺克斯·阿诺德(Jong Knox Arrnold Jr)被判处徒刑10年，远东空军91战略侦察中队少校作战官威廉·赫尔·包莫(Willliam Hurl Baumer)被判处徒刑8年，其余人员分别被判处徒刑6年、5年、4年。

3.释放与回归

1954年11月26日，美国政府经过英国向中国转达了抗议照会，认为阿诺德等人应属朝鲜战争的战俘，扣留他们是违反朝鲜停战协定，要求联合国与中方交涉。1955年1月5日，联合国秘书长哈马舍尔德到达北京，先后4次与周恩来总理进行会谈。

1955年1月13日，美国驻联合国代表洛奇拜访秘书长哈马舍尔德。哈马舍尔透露周恩来将给被俘家属发放签证，允许他们到中国探亲。洛奇将上述情况向美国国务卿杜勒斯作了汇报，但杜勒斯以被俘人员家属前往中国可能被扣为由予以拒绝。

1955年5月30日，中国释放了4名美国飞行员，他们分别是：哈罗德·爱德华·费切尔（Harold E．Fischer），埃德温·赫勒尔（Edwin L．Heller），罗兰德·帕克斯（Roland Parks），莱尔·卡梅隆（Lyle Cameron）。这4名美军飞行员在朝鲜战争期间，因侵犯中国领空被击落俘获，但与本文介绍的11名B-29机组人员无关。

1955年7月31日，中国提前释放阿诺德等11名B-29机组人员。8月4日机组人员到达香港。

1955年8月1日，中美大使级会谈第—次会议在日内瓦举行，中国选派的谈判代表是驻波兰大使王炳南，美国谈判代表是美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阿历克斯·约翰逊。

1955年8月2日，王炳南在第二次会谈时提出让在美的中国侨民自由回国。约翰逊宣称美国政府在1955年4月就取消了扣留中国学者的法令，允许他们来去自由。王炳南当场出示钱学森在6月15日写信给中国政府请求帮助回国的亲笔信，约翰逊看后表示向美国政府转达。

1955年8月4日，美国移民归化局签署同意钱学森离开美国，第二天通知了钱学森。

1955年9月10日，中美双方达成协议，在美国的中国人如果愿意返回中华人民共和国，美国政府将给予放行。这一协议使得一批留美中国学者得以回国。

1955年9月17日，钱学森一家四人坐“克利夫兰总统号”（President Cleveland）邮船离开美国洛杉矶。10月8日经香港抵达深圳。

4.几张图片

在钱学森回国之前，中国政府先后释放了两批美国飞行员，第一批是在1955年5月30日，释放了4名美国飞行员；第二批是1955年7月31日，释放了B-29机组的11名人员。

目前中文网站流传的相关图片都属于第一批释放人员，宁娜在上面给出的那张四人合照也是第一批释放人员的图片，那本文的主角莎莉的老爸阿诺德长成什么样子的呢？请看下面这几张图片。

这是B-29机组人员释放后到达香港时拍的合照，其中左一站立者为莎莉的老爸阿诺德，阿诺德看上去比较消瘦；左三下蹲者是哈里，这位帅哥临终前向阿诺德坦白自己是CIA。

这是释放后B-29机组人员飞抵东京美军基地时拍下的照片，右边是阿诺德上校，左边是前来迎接的基地指挥官Volin上校。

这两张照片拍自美国佛罗里达州塔拉哈西（Tallahassee）的一个公墓，两个墓碑上的姓名和生卒年月与阿诺德相符。上边的墓碑在姓名中写有“杰克”(JACK)字样，符合宁娜的描述；下边的墓碑写有“美国空军上校”(COL US AIR FORCE)和“韩战”(WORLD WAR II KOREA)字样，符合阿诺德的军中经历。因此可以断定这是阿诺德上校的墓碑。

5.三点看法

（1）目前中文网站流传的4名被释放的美军飞行员与11名B-29机组人员无关，两者释放的时间相距了两个月。（2）从上面的资料看，释放两批飞行员有利于钱学森等中国学者回国，但不能简单说成是用4名或11名飞行员换回了钱学森。（3）从宁娜的文章看，B-29机组人员与间谍活动有关。

老平 2012-5-25

参考：

宁娜：莎莉的老爸阿诺德--B-29被击落之后(换回钱学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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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1：对美国间谍阿诺德等乘坐飞机侵入我国领空进行国防设施侦察案起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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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2：对乘飞机偷越中国国境的美国间谍案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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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挺颖：“被交换”的11名美军不包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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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文钊主编：《中美关系史（1949-1972）》中卷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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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纯如：《蚕丝：钱学森传》(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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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行者：从一则旧闻说开去：失踪的John K. Arnold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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