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精神创造经济奇迹——一位法兰西院士如是说 -- 古城老农

我对法兰西文化有些偏爱，总觉得有一种内心深处的契合，有种说法说法国人是“西方的中国人”，对此我心有戚戚焉，也喜欢看法国人的著作，很适合自己的口味。法国的作家——这个词(writer)在西方，并不是指文学家，倒更象是作者，或者说学者的意思，如果说现在类似的汉语，可能接近于“写手”——很难归类：能说戴高乐是个政治家军事家吗？他《战争回忆录》和《希望回忆录》文字的优美典雅让精于遣词造句的文字大家也赞叹不置；能说马尔罗是作家吗？他传奇的军事冒险生涯和深邃的哲学思考显然和文人这样的字眼很难联系起来；托克维尔本来是法律专业人士，可法国政府派他去考察美国的司法制度，他却写出政治学方面的名著《论美国的民主》；布罗代尔是最著名的历史学家，可他在书里谈起地理和经济倒更加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娓娓动听......法国的作者似乎不能用学科把他们分门别类，只好用读书人这个似乎很笼统的词称呼他们反而更贴切些。他们涉猎很广，几乎无所不读，而写作也随手拈来，不管是不是跨越了“专业”，所以读起来不象是专著或者论文。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其实汉儒白首穷经考订字句失之琐碎，宋儒高坐论道空谈心性失之空疏，反而这些法国人一方面宿夜强学近乎儒家所谓“一物不知，儒者之耻”的精神，一方面断以己见成一家之言，比他的儒家弟子更符合这一标准。

阿兰.佩雷菲特就是那种涉猎极广自成己见的学者——或者还不仅是个学者。佩雷菲特先后当选为法兰西文学院院士和道德及政治科学院院士，还曾8次出任政府部长，先后当过新闻、政府改革与计划、文化与环境、司法等部长，是法国第五共和国历史上任期最长的部长，不仅坐而能谈，而且起而能行。他是个戴高乐迷，写了很多关于戴高乐将军的回忆文章，很遗憾这些著作都没有译成中文，无从得见，他也写了很多关于中国的著作。我个人觉得他其实是戴高乐将军更合适的谈话伙伴，可惜或许那时他的资历尚浅，将军更喜欢和马尔罗讨论。他的《法国病》（汉译书名好象是《官僚主义的弊病》）是一部社会学或者说政治学的著作，几乎可以看作戴高乐将军晚年行政改革，扩大地方自治权的一部注释书——读了可知戴高乐将军选择在这个问题上公民投票一赌政治生命并由此而辞职下野，并非完全是小题大做。佩雷菲特的生平丰富但缺乏传奇色彩，唯一有点惊险的是法国68年“五月革命”，当时作为教育部长的他卷入其中，成为造反学生的重要抨击目标。前几年翻译过来他的《停滞的帝国——两个世界的碰撞》一度在中国走红，那时他的面目俨然是位历史学家，人到老年，他却开始研究经济学，阅读了很多古典政治经济学著作——我斗胆猜想，他选择读古典政治经济学，是因为和我一样数学基础不怎么样，更没有兴趣，所以对充满数学公式和模型的现代经济学缺乏热情——写出了一部500多页的经济学著作《信任社会》，一本正经的当作国家博士论文参加答辩，并获得法国经济学权威们的认可。而我最近拜读他的《论经济“奇迹”——法兰西学院教程》，也可以看出他对经济学的思考。

佩雷菲特认为，经济奇迹和其他奇迹一样，从根本上说是一种精神信仰的产物。一种充满活力和创新的精神，在创造经济奇迹方面，比资本、劳动、技术、制度所有这些因素，都起着更为本质的作用。如果具备这种精神，在各种条件下都可以创造经济奇迹，否则，哪怕其他的要素都具备，也只能是一个欠发达的社会。严肃地在学术上讨论精神因素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此前可能只有马克斯.韦伯，但韦伯更多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而且他的研究范围也只限于基督教新教世界，没有也无法解释此前的“腓尼基奇迹”、“希腊奇迹”（这可能是佩雷菲特发明的词汇），以及此后的日本奇迹。佩雷菲特从更根本的人性角度，把精神因素直接纳入到经济学考察的范围，并且赋予它崇高的地位。而且，他明确指出，精神状态是很容易变化的，如何使得造就成功的精神在成功之后得以保持是个困难的问题——这里似乎和毛泽东苦思冥想的反对修正主义声息相通了。

这种精神决定经济论是一种主观唯心主义的唯意志论吗？好象是的。但不应该把它等同于佛家“以心法起灭天地”，因为这里所谓的“奇迹”是有限的、而且可能的，与“佛法无边”的神通没有联系，不带有任何神秘的色彩。重要的是，他为积极精神在经济学里找到一个不可替代的位置，从而使人类这种特有的品质在经济学里也获得应有的尊重，并且告诉人们：在经济分析里，是不能把精神排除在外的。仅仅这种努力的人文色彩，就应该得到人们的同情和感动，即使不是赞同。

佩雷菲特对中国有很深的感情，他相信“中国奇迹”是个有很大机会成功的下一个经济奇迹，这一点我也很愿意相信，毕竟中国文化从来不缺乏自强不息的精神。

摘自《论经济“奇迹”——法兰西学院教程》里的几段话:

经济为什么不能首先是一种有利于经济的精神气质呢?

文化因素的影响是不是导致经济进步或经济落后,政治危机或政治平衡的一个原因呢?文化因素当然不是唯一的原因,但文化因素是决定性的原因.

自然条件可以开辟一些可能性,或制造某些障碍,但不能产生文明,文明纯粹是精神的产物.---皮埃尔.古鲁

奇迹不是永恒的.只有不断唤起一种统领成就的信心,奇迹才能维系下来.然而,成就是不会自己统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