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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金明驿一 暴雨 -- 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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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金明驿二十一 伤逝

从吴家的更夫发现西院的粮库房沿里冒出滚滚的青烟不过盏茶功夫,大火就似被泼了油般焰腾腾的烧了起来。家仆们拎着水桶、火叉,乱哄哄的撞开库门,库里的热浪猛的涌出来,熏得想冲进去救火的几人昏昏欲倒,忙退了几步。大火反而一下就窜上了粮库的屋顶,点燃了顶上的椽子,烧得哔哔剥剥的响。

“快些封上库门,再寻几具楼梯来,上房顶掏洞向里面倒水。”很快,库门给人用火叉勾住掩上,几架木梯也已扛来,一众救火的吴家家丁望着檐下吐出雄雄火舌,房顶瓦片中四溢的焦烟,一个个畏畏缩缩只向人堆里藏,无一个敢上前。孙管家对着边上家人踹了一脚,焦急的叫喊道:“里面有八千石新粮,烧光了东主剥了你们的皮,上房救火的有赏,怕死不前的重责,快上!”几个赇赏的家人才爬上屋顶,就撩得须发皆焦,更有个倒霉的家伙踩在烧酥的房椽上,啊的一声惨叫,和着一堆碎瓦一齐掉进火窟,多半是送了性命。

那厢粮库大火烧得正旺,这厢侧院里烧油放火的事主折儿正牵着柳叶的小手,躲在一间阁楼上,一边看着四处乱窜的吴家家人,一边眺望后院星闪的火把,心道:“刚才后宅举火,想是师傅又失手被困。我在粮库放的这把火已烧得够大,怎的后宅的火把全无动作,须得另想办法?只是我带着叶儿妹妹,又如何去帮手?”

折儿咬咬下唇,转脸对柳叶道:“后宅火光不动,只怕员外脱身不易,我须再想法救他,你先在这等我。”柳叶害怕的点点头,松开折儿的手,轻声道:“折儿哥哥去救员外罢,一路小心,记得一定要来寻我。”折儿瞅着柳叶脸上期待而决然的神色,硬不下心肠,挠了挠腮,说道:“算了,还是你和我一起去罢。”

今日宋楮与折儿两人妆作送佃粮的庄户,混进吴家庄园前宅,趁人不备,躲进一间空屋,待到天黑,便溜出来悄悄寻找柳叶。先搜了大半个前宅也不见人,遂分作两头,宋楮去那空置的古怪后宅搜索,折儿继续在前面寻找。折儿偷偷摸摸在前宅又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一间小楼外晾晒的几件女衣发现柳叶的踪迹。正是为柳叶作这几件女童衣裳才致自己出了漏洞,师徒二人在这金明草市险些翻船送命。折儿从窗户爬进楼内,见到那恶婢因日间受了主人的责打,对着柳叶喝骂,动手扭她胳膊报复。折儿那管她有甚么情由,敢打我叶儿妹妹就犯了折儿的天条,当下怒上心头,从后面一个恶虎扑羊,抱住女婢的双腿,两手一搂一拉,先摔她个叉。接着骑上背脊,左手揪住头发扯起头面来,右手一拳抡起,捣在下巴上,让她不得叫喊,再对着右脸啪啪啪的抽上一顿耳光,打得她脸上粉飞四溅。等得柳叶由惊转喜,回神过来相劝,才两拳灌耳,将那恶婢打晕过去。

两位小儿女相见,柳叶少不得又哭上一场,收拾些衣物,正在房内换身紧靠的衣裳。在窗外望风的折儿隔着窗板道:“后宅举火,员外正在后宅寻你,想是失手出事,我去粮库放火,引他们过来,好叫员外脱身。你可知厨舍在哪厢,我去偷些菜油。”又细问了柳叶几句,仗着送粮熟悉的路程,偷桶菜油在粮库里放了把大火,扯着柳叶躲在前宅后面靠院墙的一间阁楼里,远远望着后宅,只等宋楮打个脱身的唿哨暗号就好逃亡。

既然后宅不过来救火,折儿心道:“最好去弄几匹马来,直冲到后宅去救人。”思定了计,便拉着柳叶,摸到吴家侧院厩舍。侧院依着院墙四周建着一圈草棚,厩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头牛骡在吃草。“怎的吴家的马匹不在此处?若是吴家骑马来追,惊牛只怕也跑不过马儿!”折儿正躲在院里草堆后面无计,院内给人推开,两人牵着两匹鞍辔俱全的马儿走进院来。只听一人骂骂咧咧道:“娘的,这刘头吃饱了撑的,卖个人儿走甚么小路!害我们兄弟沿官道都快追到了州府,才得知人早已寻到。这十日一去一回,颠得骨头散架,却是一分功劳都无,只怕无得赏钱。”另一人笑道:“无功劳又怎的,你这回程一路上的瓦子耍得不快活么?”“呸,快活是快活,要是无得赏钱,这一路花销怕是没得填补。”“要赏钱就快些栓马,你不见粮库正失火么,我二人快些过去帮持一阵,还怕无得赏钱。”“正是。”两人匆匆栓了马匹,跑出门去。

“好运道!”折儿暗地叫采,嘱咐柳叶躲着勿动,自已过去解马匹的笼绳。先解开一匹,另一匹却出了问题。原来这家丁急着去抢功博赏,不小心将笼绳打个死结。折儿心中焦急,拔出解手短刀,割断笼绳,牵出两匹马来,转身就走。

“偷马的小贼!”门口一声大喊,却是刚才一栓马的家丁忘了拿挂在鞍后的搭膊,转回来取,不料正发现折儿盗马。那粗壮的家丁从门口直冲过来,嘴里不住的高声喝骂,两手箕张,要捉折儿的两臂。折儿见他一路高叫,心道:“须马上打倒这厮,不然他这般叫唤,来人就麻烦了。”见左右是马头,侧闪不得,丢了笼绳,退到两马中间。等那家丁直追进来,屈身一缩,躲到马下。那家丁不知厉害,只伸臂到马下擒人,一捞之下,果然捉着条手臂,心中欢喜,叫道:“看你这小贼那里跑!”用劲拉扯。那知折儿借着他猛拽这股劲儿,一下就扑到他怀里。那家丁一手捉了折儿左臂,正要伸另一手去抓他右肩,就感觉腹内一片清凉,大惊之下推开折儿,见到自己小腹上一把短刀直插至柄。

“你这小贼怎的这般狠毒!”那家丁满脸苍白,搂着重创的小腹,踉跄几步,靠着匹马儿,慢慢的缩倒在马腿上,呼哧哧的吐着粗气。折儿捏了捏初次杀人而发抖的两手,强定下神来,唤草堆亦是吓傻的柳叶出来上马。柳叶望着着那坐倒在马腿旁待死的壮汉,心里害怕,身量又矮,虽有折儿牵住马首,几次三番爬不上马背。折儿无法,只得过去托了柳叶的腰,才将她顶上马去,又知她不会骑马,从腰间扯下几根布条,将柳叶两腿缚在肚带上。正忙间,右腿却是一紧,给那中刀的壮汉死命抱住。折儿左腿直蹬,连踢几脚,那壮汉兀自不放,更是张口咬住折儿小腿,两手侧摔。折儿左腿正抬起欲蹬,右腿上吃痛,一下支撑不住,滚到在地。那壮汉松开了手口,嘿的吐口长气,拔了插腹短刀在手,扑到折儿身上。两人地上胡乱滚打了阵,那壮汉渐渐不动,伤重气绝而死,折儿从壮汉尸体下爬出来,面无人色,对柳叶强笑了笑,道声无事,右手撑挺着腰杆,爬上柳叶身后马背,驱着双马,冲向后宅。

门洞的黑暗里两道白色的刀光连闪,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脆响,刚冲进门来的黑衣汉就给宋楮连环几刀劈得手软筋麻。宋楮见他手滞,抬腿直踢,足尖正中软裆。趁着他呼痛屈身抱腹,宋楮上前一步,转过刀柄,在他后脑一砸,左膝上抬,击在黑衣汉门面,打他个仰面而倒。接着左刀斜举,架住一柄劈向左肩的长刀,扭腰左向,右刀直插劈肩黑衣汉的胸膛。黑衣汉慌忙向后退去,只见白光锁胸,哗的一下,胸前衣襟划破,叮的一声,却是另一壮汉替他挡开了刀。这黑衣汉吐口大气,刚庆幸脱得性命,一道更快的白光飞来,就觉肩头剧痛,鲜血四迸。宋楮右刀不中,左手刀脱手直丢了过去,正擦过他左肩,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宋楮伤了两人,又退了进去,如虎蹲山般只守在房内。

众黑衣汉结伙冲了几波,那宋楮虽不害人性命,却将冲进房里的黑衣汉连伤了七八个,个个重伤,一时无再战之力。吴乔有些焦燥,骂道:“都是废物,我花了大力气网罗了你们这群亡命徒,养在这后院好吃好喝了几年,前院的女婢都给你们偷偷弄死了好几个。不想真上起阵来,都是些银样蜡枪头的孬货!我师兄只一人两把刀就杀得你们丢盔卸甲,平日胡吹的大气,都是放屁不曾。”吴乔骂完,也不鸟他们,狂叫道:“宋楮,你莫张狂,不要以为你徒弟在前院放火你就有机会逃跑。他作得初一,我就作十五。”转头又对众黑衣汉道:“你们这帮废物持弓弩围紧了,其它人给我搬些柴草来,把这几间房舍给我点了,烧死他。你们两人到过廊守着,不叫人过来,只说东主亲守在后院救火。”

众黑衣汉听吴乔喝骂,心中也是恨死了宋楮,个个黑了面皮,按分派去了。一行人扛过十数捆柴草,丢在檐下,放起火来。夜风一吹,火借风势,火头刮杂杂串起丈高,很快就点燃了房顶与墙板,白色的浓烟刹那间弥漫了屋内各个房间。宋楮躲在一间烟少些的房里,苦笑了番,弃刀在地,仰面对天颂祝道:“我宋楮今日葬身于此,虽不心甘报得师傅的大仇,也是天数使然,这吴乔多行不义,当有天谴。我宋楮不造杀孽,多行善举,虽无个儿女,却望皇天僻佑,我那徒弟折儿能带着柳叶逃得性命,往后能过上平稳安宁的日子,便无憾矣。”颂完,宋楮闭目团坐于地,回忆着带着亦徒亦子的折儿行侠仗义的往悉,与柳叶短暂相处的融融之乐,只等祝融加身,火中涅盘。

只听后宅墙外一声长长的唿啸,正是与折儿约定的脱逃暗号。宋楮睁开双目,仔细辨听,又一声尖亮的唿啸声传来。“真是折儿,怎的这般胡涂,他一个人又怎救了我?”宋楮也不再想,折儿鬼聪明甚多,既然来了,当有办法。辨了方向,两个腾跃,窜上房顶,左手一撮,操起一堆屋瓦。只在房顶烟雾浓密处存身,闪避嗖嗖而来的弩箭,把那屋瓦当作暗器,连挥出去,打得众黑衣汉跳来跳去的躲避。吴乔连骂废物,亲自督着持弓弩的黑衣汉发箭,不料受创不久的鼻子再次遇袭,给片青瓦打个正着,又喷出两股鼻血来。宋楮扔得一堆瓦片,听到左墙外传来马嘶声,折儿在外面高叫:“师傅,跑到左边屋脊直跳下来,我策马在此。”宋楮哈哈一声长笑,对着房下叫道:“吴师弟,这次你又没捉住我,咱们的恩怨不久定与你清算得明明白白,后会有期。”向左几个箭步,踏上屋脊,纵身跃下。

官道两侧的树木在黑夜下耸立着,像是一群为宋楮他们去阻挡追兵的卫士,不住的向马后涌去。三人策着双马,在驿道坑洼的夯土路面上飞驰,身后几里的一条火线就是吴乔假楮团伙的黑衣壮汉,举着火把,纵马追来。宋楮单手持缰,摸摸怀里的印板,对折儿道:“这吴乔造假楮的印板落在我,只要设计交到州里,吴乔的首级只怕是掉定了,正好报得他毒害你师公的大仇,也为四乡百姓除得这一大祸害。”接着呵呵大笑,夸奖道:“折儿你这次随师傅出来表现甚好,两次救得为师的性命,真没白收你这个徒儿。你说回去以后为师赏你甚么,只要你提出来,为师无不答应……怎的不说话,不似往日的折儿你呀?”

“师傅,我……”折儿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勉强回应了半句,身子一歪,从马背掉了下去。

吁!宋楮出手牵住柳叶乘马的缰绳,止住两马,下马跑过来一把搂住折儿,借着淡淡的星光,见到折儿面似金纸,气若游丝,两目迷迷糊糊的半睁着,没有往日的鲜亮。宋楮感到右手有些润,心中一跳,再向下摸,折儿腰下股间衣裳已是湿滑一片,早给血腻透了。

“折儿,你怎的啦?甚么时候受的伤,啊?”宋楮抱着折儿惊叫道。柳叶两腿绑在马上,动弹不得,在马背上哭叫着回答道:“折儿哥哥怎么啦?受伤了么?他盗马时和一个吴家人打斗过,当时对我说无事,抢了马就来救员外了。”宋楮翻过折儿身子,撕开血腻的衣服,只见他腰上一个深长的刀口,血已流个干净,伤口上只残着些暗红色的血酱。“折儿啊!”宋楮两目涌泪,捶地痛哭。听到宋楮痛哭,柳叶在马上两腿乱蹬,急欲下马,大声哭道:“员外,折儿哥哥到底怎么啦?”

似乎听到了柳叶的哭喊声,折儿手指微动,睁开两只往日活泼的圆眼,转转眸子,嘴角勉强向上提了提,仿佛想挤出些笑容,艰难的张开口道:“师傅,快带着叶儿妹妹逃罢!我这徒儿甚不成气,师傅你以后要……”折儿声音越来越低,宋楮忙俯耳去听,却只听得折儿口里荷荷两声,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吐出口长气,缓缓闭上两只失神的圆眼,断了生机。

荒野里暴起一声长啸,惊起大群的宿鸟。有人狂怒高叫道:“吴乔!你毒死师傅,又害我折儿!我宋楮在此立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断!”叫声中断断续续夹杂着女童尖亮的哭声,追着魂魄四散般惊飞的宿鸟,直向天际而去。

兔必肯顶牛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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