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台湾人当兵杂记 -- 9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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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伙食委员

※ 伙食委员 ※

  军人要吃饭,我初入士校时,伙食委员的缺是由士官顶。伙委的工作是点菜,

然后把菜单交给商人,告诉商人共有多少人吃饭,由商人按时把菜送入营里。伙委

是个肥缺,商人为了巴结伙委,常常会送些洋酒、洋烟。有时还会和伙委打麻将,

故意输给伙委,变相行贿。军方看看士官操守有问题,就决定让预官做做看,每一

期两个月。我一副清廉相,就被选上做第一任。伙委有自己的房间,房间里还要一

个门直通仓库,仓库里堆著白米、面粉、西瓜、汽水等等。由我负责看管。干伙委

只要负责伙食,不必带兵,轻松极了。我当时只想要混,照著前任伙委的菜单,开

完全一样的东西。士校的伙食有加级,比一般部队吃得好。当时的规定是每餐要有

四菜一汤及水果。四道菜要两荤一鱼一菜。我开菜的方法是先开一个礼拜的菜,然

后每个礼拜重复。如此我省事,厨房的伙房兵也省得学新招。但我没想到那七百人

的福利。近来想起这事就后悔。理想的做法是每个礼拜做个民意调查,问问看大伙

想吃些什么,然后再以多数人的意见开菜,一件很简单的事,每个礼拜只要花个几

小时就可做好,但是由于太懒而没做。

  干伙委另一个机会是拍马屁容易。我的前任伙委每晚都会交待厨房准备几道下

酒的小菜,在晚点名后送入营长室,营长,副营长、营辅导长、作战官等就在营部

喝酒、吃小菜。这么容易的事我竟然也不做,难怪我两个月的任期一到就被换下。

干伙委那段日子很轻松,也没早晚点名,每晚和其他伙委聊天,有一个叫陈琴富的

预官,台大历史系毕业的,相当有才华,每晚都来我房间聊天,聊累了,我们就打

开仓库把瓜、汽水拿出来吃喝。日子过得很爽。我出国后和他失去联络。有一次读

时报周刊时,看到他的一篇批评李登辉的文章。

  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就是我在床下摆了个纸盒,里面放著乾净的内衣裤。一天

我要洗澡,伸手去拿内衣裤时,摸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我的天,竟然

是一窝小老鼠,母老鼠以为这铺了内衣的纸盒是为她准备的产房,毫不客气的在里

面生了一窝小老鼠。我当时吓的魂飞魄散,澡也没洗,赶忙把纸盒连内衣带老鼠丢

到拉圾箱里。以下是六月二十一日的日记,记载的是另一次事件,“他妈的,每次

放假回来都会被一些蟑螂、老鼠等怪物搞得一肚子火。刚才发现棉被里有一堆老鼠

的尿和大便,毛巾里有蟑螂的分泌物,真是活受罪,在这么肮脏的环境下生活可真

不好受呀”。我当伙委时也小贪了一次,伙房后面有许多空瓶子,堆的像座小山,

商人问我能否把瓶子卖给他,他估计这些瓶子值一千五百块,当时我的薪水是六千

块,我拿到这一千五百块后,觉得很得意。另外一次是我退伍前,商人老李送我一

对派克金笔,我也收下了,对笔的原子笔被哥哥拿去,钢笔还在。我写这篇文章时

,还特地把这只钢笔拿起来玩弄一番。

               ※ 杀猪 ※

  你看过杀猪吗?我当伙委时,上面有命令下来,要我挑一头猪,杀来加菜。台

湾部队里每个营都养猪,反正剩饭剩菜丢掉可惜。以下是我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的日

记:“一头数百斤的庞然大物被五花大绑在地上,不时发出‘呜呜’的哀鸣,好像

知道死期将至,伙房兵手持一把一尺半的尖刀,先在猪脖子上比划半天,然后突然

‘噗嗤’一声插入,整把刀只剩刀柄露在外面。猪奋力地做最后的挣扎,然而一切

都太晚了,刀锋很快地插进猪的心窝,猪猛烈地颤抖著,四蹄拼命乱踢,几个伙房

兵赶忙把脚踩在猪头和猪胸上,不一会儿,猪就停止了挣扎,一股冒烟的鲜血潺潺

流出,粪尿也流了一地,尤其是尿整整流了好几分钟才停。持刀人满手鲜红,衣服

也溅满血。猪咬紧牙,长叹一声,就这样离开了猪世。唉,可怜的猪,你庸庸碌碌

的过一辈子,到头来又要挨一刀,难到你活在世界的目的就是给人打牙祭?上辈子

你可能是个无恶不做的坏人,因此才投胎成猪,愿你经过这次教训,痛改前非,下

辈子好好做人,勿重蹈覆辙,不但你自己受苦,连旁观者都觉得难受呢。”

  至于那年阳历除夕夜,吃年夜饭时,我猪肉一口都没碰。

               ※ 杀鳖 ※

  另一次年终加菜,我开了一道甲鱼大餐,结果经历了一次恐惧的经验。以下是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记载:“人命几何?猪命几何?鳖命又几何?这一阵子连续几件

事使我不得不对生命的价值重新评估。早上看见伙夫杀鳖,一刀一个,眼见那群甲

鱼四处逃窜,但终逃不过死神的召唤,尤其让我心寒的是那些伙夫愈杀愈疯狂,有

欲罢不能之势,一切仿佛南京大屠杀的重演,菜刀乱飞乱剁,鳖头四飞,血流满地

,还有一些不能立即毙命的,无助地拖著一颗藕断丝连的头颅,不知如何是好。”

               ※ 淹水 ※

  在当伙委时,还经历了一次淹水的事件,以下是五月二十八日的日记:“早上

下大雨,伙房地势低,不一会就开始淹水,水逐渐上涨,一直淹到小腿肚,好死不

死,今天又是庆生会,一大堆菜要做,可怜的我,从供应站回来后,全身已经湿透

,脱掉外衣立刻开始监督做菜,不料早餐又出了问题,豆浆没煮熟,馒头也没准时

出炉,当时我真想挖一个地洞钻进去,但好死不如歹活,我只得咬紧牙关,硬撑下

去。说实话,以后我可能遭到更多的困难,如果今天连小小的问题都解决不了,那

以后还想干什么?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洪水搏斗,伙房里一片汪洋,那些伙房兵和

学生公差觉得好玩,嘻嘻哈哈,但我却满心忧虑,既担心晚餐没法准时上桌,又担

心污水会污染菜肉,随著水势的上涨,我的心情益发沉重。责任,责任,责任。我

午饭也没吃,没胃口。唉,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没法担当大任。在伙房监督了一个下

午,晚餐终于顺利推出,共六菜一汤,牛肉炒甘篮菜,糖醋排骨炒凤黎栗子,红烧

鲳鱼,卤鸭,拼盘包括三鲜、鸟蛋、花枝、瘦肉、草菇和海参,菜色十分丰盛,人

人称赞,营长,营辅导长也喜上眉梢,大致讲来,这次庆生会办得很成功”。

              ※ 三餐之一 ※

  台湾军中的伙食不错,早餐以馒头为主,外加豆浆及数道小菜,军中叫过日子

为数馒头,还要数一百六十个馒头的意思就是还有一百六十天才能退伍。馒头制做

的过程我也见过。伙房兵早上三、四点就得爬起来,把一袋袋的面粉倒到揉面机里

,再加发粉和水,揉面机先把面粉搅拌成一大块面团,然后再在两个大轮盘般的滚

压机中,滚过来,压过去,一个伙房兵在滚压的空档,不停地把面团对摺,对摺的

次数越多,馒头就做得越好,因为吃起来一丝一丝的,蛮有嚼头。面团揉得差不多

后,伙夫就把面团拉得长长的,然后用刀切成一块一块,放进蒸笼里蒸,刚出炉的

馒头就倒入一只大木桶内,上面再盖一层棉被保温。有时伙房还在面团里加些红糖

,把馒头做得像巧克力馒头一般的咖啡色,看起来比较开胃。所谓小菜,不过是一

盘奶油或果酱,有时还准备了一些雪里红,辣萝卜乾等腌菜,或是花生、鱼松一类

的乾货。部队早上喝的是豆浆,豆浆也是伙房兵一大早起来,用前一夜泡过的黄豆

煮的。午餐四菜一汤,四菜包括两道肉,一道鱼,一道蔬菜,两肉大都是猪肉、鸡

肉。台湾人以农为生,对牛报著感恩的心态,不太吃牛肉,倒是外省人百无禁忌,

甚么都吃。一营营长陈汉卿还在伙房养了条狗,也是养来吃的。午、晚餐伙食一样

,但是在训练中心时,由于训练场地离营房远,午饭大都是在野外解决,伙房把食

物用卡车运来,在农家的晒谷场把食物摆将开来,各班也派出公差帮忙打饭、端菜

。其他的部队就在大榕树下把装备卸下,枪枝架好,稍事休息,准备开饭。在野外

是没有桌椅的,吃饭时,大伙盘起双腿,六个人围成一个长方型,坐在地上开饭。

当然,苍蝇,蚂蚁等也不甘寂寞,不停地在食物四周徘徊。晴天还好,如果不幸下

雨,只有眼见饭菜被雨水浸湿。唯一的方法是尽量吃快些。我记得有一次身著军用

雨衣,蹲在地上,和其他数位战友们,大口大口吞饭的情形。奇怪的是,如今想起

,竟然感到十分温馨。

              ※ 三餐之二 ※

  有时想想,在军中每天三餐,竟然吃了没病,倒也是奇迹。

  以下是五月二十九日的日记:“伙房不出问题才怪,切菜在肮脏的地面,洗菜

在灰黑色的污水里泡泡就捞起来,伙房里又到处是苍蝇,听学生说汤锅底下积了厚

厚的一层苍蝇尸体,在这种环境下,伙食不出问题才有鬼。”

  六月三日的记载:“今早的伙食又出问题,蛋不够,馒头没有蒸熟,菜里面还

发现青蛙,真是他妈的。”

  七月九日的记载:“胃肠不知怎么地,有些不舒服,白天上了几次厕所,五营

的伙食的确问题重重,伙房兵早晨起床太晚,竟然把碱块丢入稀饭,想要让稀饭快

些煮熟,于是二十连有六十人拉肚子,本连有二十三人拉肚子,嘿,好一个伙房。

               ※ 米虫 ※

  在台湾当过兵的人,都有过以下的经验。就是在吃饭时,不时在米饭里挑出些

虫子。台湾为了准备反攻大陆,在岛内储存了二十年的战备粮,那些超过二十年的

陈粮,就交给军方食用。我记得刚入训练中心时,心里没有准备,吃到第一只虫时

,混身发麻,满桌饭菜,毫无胃口。几餐下来,饿得发慌,再加上整天在野外操练

单兵攻击,体力消耗大。最后只得乖乖地把米虫一只只用筷子挑出来,再小心翼翼

地把饭刨进嘴里。只见到每个人碗前,白虫堆得像座小山一般。所谓米虫,听起来

不可怕,但其实是长得跟蛆一般的白虫,一对黑眼睛,木木地注视著你,挺怕人的

。米虫的大本营我也去过,有一次出公差,被派到营外搬米粮,在训练中心待了几

个礼拜,能出营一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几个穿著草绿色汗衫,站在一辆十轮

大卡车上,浩浩荡荡地朝军粮仓库前进。

  仓库大得惊人,十轮卡车开进去就像是一只甲虫,两旁木头架上堆满了一袋袋

的米粮面粉。起码有几层楼高。卡车在仓库管理员的指挥下,开到一处停下,我们

几个就从卡车上跳上粮架,开始搬粮。搬了一会儿,我突然注意到仓库里有一种“

沙沙”的声音,从我前后左右发出,管理员说那是米虫在吃米,没甚么大不了。我

的头皮立刻开始发痒,因为我手上那只米袋,竟然也在发声。我双手一松,把米袋

一丢,这才发现这只米袋竟然蠕蠕在动,像是活的东西,原来袋里成千上万只米虫

,经我这一摔,都醒了过来。管理员看到,就叫我去搬其它的米袋,他自己则不知

把这袋米拖往何处。人的适应力相当惊人,因为过了几天,我也入境随俗,不再挑

米虫了,原因是为了能多吃两碗饭。人,到最后,还是吃饱第一,而吃虫的要诀是

闭眼快吃。

             ※ 军官团郊游记 ※

  以下是七月八日的日记,记载的是军官团郊游的活动:“今天是军官团郊游活

动日,我被安排在第二梯队,我把值星带交给林、金两位排长后,随众人步上四号

卡车,同车的大多是五营的军官们。八点多,五辆卡车浩浩荡荡的踏上旅途。说也

奇怪,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郊游前兴奋的心情仍不减当年,甚至还有过之呢。

那些平常板著面孔的校级军官,今天也收起一张张扑克脸,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车子先到慈湖谒棱,我大四曾去过一次,因此没什么新鲜。离开慈湖后,卡车直奔

复兴乡,沿途经过一些陡坡,车到复兴乡后开始自由活动,我和林排、杨排在山上

四处乱逛,许多小贩在卖晒乾的草菇,九百块一斤,另外还有菊花茶,山查茶等土

产。复兴乡里山地人、平地人杂处。比例是五比一,山地人是五。我们在一家不逊

于平地的西餐厅吃六十块一客的快餐。我向曾排吐露说羡慕那些住在山里,与世无

争的乡下人,但林排却一针见血地说:这些山地人却千方百计的想往平地钻呢。离

开复兴乡后,步行了一段漫长的下坡路,还经过一座吊桥,(一次只能通行十五人

),不久来到石门水库上源,我们包了三艘游艇,从上源直驶石门水库坝头,一共

花了四十分钟,沿途风景秀丽,中央是峡谷,两旁是翠绿森林,和外国电影大江东

去一模一样。上岸后,自由活动到四点钟,这段期间突然雷雨交加,我和三位排长

跑进观库楼躲雨。一个小时后雨势渐小,雷声也远去,我们延著水库边一条弯曲的

小道下山,在发电厂和卡车会合。四点整,卡车朝士校出发,在关路缺一带,天空

突然放晴,到士校后更是艳阳高照,原来水库附近下的是局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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