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周末好时光:上海AND同里 -- 花似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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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呵呵

说到死水微澜,小时候看的电影印象不深,故而去找介绍,结果发现一段道德文字,写得真是让人感叹,贴出来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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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文学史教科书提到《死水微澜》,一般都说是反映义和团运动前后四川社会“袍哥”和“教民”的摩擦,其实那只是故事的外部结构。作家花大力气描写的,乃是辛亥革命之前完整的晚清社会各阶层众生相,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沉溺在各自的尘俗生活与欲望中,没有一点宗教超越的因素——一般人,比如贪恋男欢女爱而乐不思蜀的罗歪嘴与邓幺姑固然没有宗教信仰,而小地主顾天成之所以“奉洋教”,也只是想借洋教“师母”的力量报复曾经在赌场设局坑害过他的仇人罗歪嘴,恩典慈爱,何曾降临到他头上。

  这实在是一潭未曾被外界新鲜空气吹拂过的“死水”,一个卡莱尔在同情的意义上所说的“异教世界”。这个世界没有自己的神,信仰的基础却根深蒂固,只是那些民间的信仰不仅早已丧失了和本源的联系,变得不伦不类,而且始终处在晦暗状态,经不起一再的追问。罗歪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某位乡绅名流关于“为什么该打教堂?”的文白夹杂的长篇大论,便是一个有力的证据——那里面几乎集中了当时不少中国人对基督教的误解和因为误解而产生的仇恨。邓幺姑自幼长在乡间,一听别人在闲谈中说到自己其实从未接触过的“洋教”如何跋扈,就怒从心起,责问罗歪嘴们为什么不敢把它灭掉,这一段情节虽然是他们男女调情必有的内容,却也生动描写出一个普通的中国内地无知无识的女子对于“洋教”似乎与生俱来的仇恨,其中混杂着原始而暧昧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和世俗伦理,实在值得研究。邓幺姑为什么对“洋教”有如此激烈的态度?作者只是当一种现象闲闲地写出来,似乎并无深意,却因此留下空白,耐人寻味。

  作家本人的宗教观在小说中没有透露分毫,但看得出,恐怕基本上也还是持否定态度的。全书关于基督教没有一点正面的影子,但因为写尽了对基督教的误解,所以不仅无害于基督教,反而有益于认识和基督教无缘的“异教世界”的生活真相。

  写得最成功的地方,当然是出身乡野的邓幺姑如何渴望过上成都富豪人家的生活,因为最后知道无望,这才退而求其次,在和软弱无能的丈夫的表哥、神气十足的袍哥小头领罗歪嘴公开的偷情和宣淫中求得暂时满足。其次是写罗歪嘴一开始如何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后来又如何贪恋女色,甚至自以为尝到了“爱”的滋味。他和表弟媳妇邓幺姑之间沾沾自喜的“爱”的话语,包括小地主顾天成和邻居母夜叉之间的“爱”,绝非“五四”新文学滋润的结果,而带着前现代中国生活的完整信息。肮脏、愚昧、好色而狠毒的“土粮户”顾天成、陆茂林以及自愿在罗歪嘴和邓幺姑中间穿针引线的妓女刘三金,都写得活龙活现。他们生活在无边的罪孽中,却都不知道有罪,因此格外活得恣肆,连痛苦和悲哀也都表现得十分有力。

  邓幺姑显然有包法利夫人爱玛的影子,她的丈夫“蔡傻子”则活脱一个“查理”,至于成都近郊“回天镇”农贸集市一节,分明模仿了福楼拜写“永镇”的农业展览会——深度和气势明显不及,自然无须多说。有意思的是,就连长篇小说叙事上的破绽,似乎也和《马丹波娃剂》(作者翻译《包法利夫人》时使用的译名)有关,比如《包法利夫人》开头写“查理”进学一节,用的是和“查理”身份相同的一个小学生的口气(似乎是作者之“我”),但等到爱玛一出场,这个视觉就被丢弃,而改用全知的客观视觉了。《死水微澜》也是如此,第一部分“序幕”写作者之“我”童年时候在成都郊外祖坟田庄上遇见改嫁之后的邓幺姑,但第二部分开始倒叙邓幺姑的历史时,就完全放弃了这个童年“我”的视觉,改用全知的客观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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