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猫读《西方战争艺术》：使用投射武器的徒步战斗 -- 妖猫drake

“排列成密集队形的重型步兵非常适合在希腊的地形上作战。希腊是个多山国家，没有多少大块平地，而使用投射武器战斗却需要更大的空间。不过，希腊人确实启用了装备投射武器的人员，只是最通常的用法是为其重型步兵助战。 ”

对于阿彻所谓重型步兵更适合希腊地形的说法，我表示怀疑。此后的希腊世界的步兵发展证明，以投射轻步兵为主力的“轻盾队”更具有地形适应力，能够在更广大的地域，包括崎岖地形甚至山地进行作战。投射步兵的空间个人认为是一种敌对步兵无法追击并发动近身作战的环境，而对于希腊重步兵来说，任何除平原外的地形都是不可能发动有组织追击的。

对于希腊世界最初将轻步兵配属重步兵的做法，与其说是其战斗力有限，难以独当一面，不如说是希腊上层阶级顽固的维护重装步兵的“核心地位”，就像日和欧洲平民弓弩手和火枪手最初被附属于骑士部队一样，只是一种贵族对平民，指挥阶层对普通平民兵主观的歧视。贵族害怕在释放了底层平民战场上的威力之后，后者进一步要求更多的政治和经济权益，进而导致先有的社会组成解体。

当然，投射轻步兵战术的发展也遭到了上层阶级主观意志的限制乃至于故意的拖延，但是最终，战争实践将无可逆转的把更灵活更具环境适应能力的投射轻步兵提升到与重装步兵等同甚至更高的地位。

“希腊人编组了3种投射步兵，其中最有效的是弓箭手。他们能够在80-100码的距离上射出 15-20 枝箭。对重型步兵的盾牌和胸甲来说，这些箭缺乏穿透力，但是箭的数量众多，且能在重型步兵未加防护的部位造成重伤，使得弓箭手成为一种潜在的可怕的武器系统。尽管一把好弓和手工制造的箭代表了一笔重要的投资，但弓箭手的装备与重型步兵的盔甲、长矛和短剑相比，其花费还是少得多。可是，仅仅因为弓箭手需要经过长期训练才能获得迅速而准确射箭的技能，其本身就要珍贵得多了。另外，由于弓箭手必须作为个体而不是集体中的一员进行战斗，所以要求他们比那些与战友并肩战斗的重型步兵具有更熟练的技能、更大的主动性和更高的士气。”

最初希腊世界是基本没有本土弓箭手的，完全需要附近的民族“劳动力输入”，因此就像日后德国短管火枪“jagger”随其黑森雇佣兵远销世界一样，希腊世界的弓箭或为吕底亚式或为斯基泰式，都是外国雇佣兵带来的“进口货”。因为本民族缺乏弓箭手，希腊人对远程弓箭技术又恨又敬，他们甚至认为是阿波罗神在愤怒下将远射技术教给了希腊人的敌人。

与一般我们想象中不同，希腊重装步兵的盔甲有效覆盖面积十分有限。尤其在初期，除头盔、胸甲中部以及腿甲外，正面其他部位，包括肩部腹部在内都缺乏有效的防御，更不用说侧面和背后了。即使加上盾牌，成抛物线飞来的箭对于行进中的重装步兵依然拥有很大的杀伤概率，何况密集的阵型增大的命中的可能。

阿彻并没有提到希腊世界弓的制造方式，根据记述，大部分希腊弓是反弯极为有限的单体木弓或由弯曲的野羊角等材质制作的简单复合弓。虽然成本也不低，但是与同时期中国的多种材质复合的反弯弓在威力当面有不小差距，唯一优势由于弓力低，开弓容易，因而射速较快。缺乏成熟的复合弓技术始终限制了西方世界弓箭手的发展，唯一例外的威尔士大弓，依靠也是特殊制弓材质和射箭方式，整体设计还是简单的单体木弓。

由于弓箭手输入的较少以及弓箭威力有限，弓箭手的使用和训练在希波战争之前一直不足，地位虽然比一般投射步兵高一些，但是受重视程度远不如重装步兵，但这种情况将随希波战争而发生完全的改变。

“公元前 6 世纪希腊的经济处于几乎不能维持基本生活的水平，因而时间成为难得的资源。同样是由于经济原因，他们只能供养很少的正规士兵，而希腊又没有很多的公民拥有空闲时间进行成为合格弓箭手所必须的连续训练。因此，除了相对昂贵的武器以外，这些有生力量在希腊被当作相当珍贵的资源保留着。只有海战例外，因为在海战中，弓箭的射程赋予其极端重要性。 ”

同样的动员和训练原因也造成了希腊世界缺乏有效的本土骑兵。但比较特殊的是雅典城邦，其远程射手水准一直傲视全希腊，原因就如阿彻所言，是为了应付频繁的海战。

这里也可以发现希腊世界各城邦的常备军有限的原因，城邦政治和文化环境导致只允许少数人成为纯粹的武士，甚至不能形成一个稳定的独立的武士阶级。如前面我们提到，即使是独裁的斯巴达也只有700精锐的常备军，底比斯就只有300人的“神圣分队”而已。但缺乏常备军却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希腊实际脆弱的民主制度，因为军队的文化和体制就是独裁的，常备军更容易向长官而不是国家民族象征，庞大的正规军将迅速孕育出军阀去彻底消灭古代民主制度。

“由于弓箭手不能运用重型步兵所采用的战术队形，所以大多以个体作战为主。如果弓箭手全副武装地排成密集队形，那么重型步兵就可以通过与之靠近的方法使弓箭置于无用武之地，从而逐个地屠杀弓箭手。弓箭手不穿盔甲，就能很容易地跑离负担沉重的重型步兵；由于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可以避开重型步兵的突击行动，并发挥其投射武器的效能。由于单个行动比在队形之中更便于奔跑和射箭，所以希腊弓箭手通常不作为一个相互依赖的编组协同战斗。因为没有重型盔甲，所以他们被称为轻型步兵，无论在行进还是战术行动中，他们的行动速度都比较快。他们依靠弓箭，并比编组行动更多地依靠个体作战的方法，一直被称为轻型步兵战术。”

阿彻解释了为什么弓箭手被称为“轻型步兵”，在希腊世界，“弓箭手”一词有“裸体步兵”的意思，从发掘出的文物和绘画上看，希腊世界的弓箭手确实缺乏最基本的盔甲，甚至可以称为“衣不敷体”。

虽然缺乏最基本的防御装备，但是由于使用弓箭的轻步兵拥有数十倍于近战重步兵的射程，理论上，依靠轻装带来的高机动性，轻步兵能始终保证在重步兵攻击范围之外发动单方面的打击。只要拥有足够的可供转移的空间，轻步兵就能对重步兵保持不败。当然为了拥有空间，轻步兵从一开始就采取松散的散兵线队形，总要陷入单枪匹马孤军奋战的状态，他们得不到身旁同伴的精神支援，因此需要比重装步兵高的多的战斗意志才能支持他们面对迎面而来的敌方方阵。

而在合适的时机后撤，既不过早导致阵型崩溃，也不过迟导致被迫陷入近战，需要轻型步兵拥有更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更高的判断战场形势能力，所以，希腊世界的任何一位合格弓箭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所经历的战阵和训练甚至要多于最精锐的重装步兵，如斯巴达的统帅卫队和底比斯“神圣分队”。但他们的地位却无法与投入相符合，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乎没有希腊城邦的公民愿意成为弓箭手。

“轻型步兵的另一种武器是投石器。虽然投石器花费很小，而且经常是以石头作为弹药，但由于精确发射非常困难，所以能够胜任的投石手非常缺乏。要在准确的时机射出石头，并确保将投射到正确的方向，毫不夸张地说，需要终生的训练。大多数投石手来自罗得岛。那里的居民一直以投石器作为武器，甚至对儿童也进行使用投石器的训练。投石器还有另一个弊病：投石手之间需要较大的间隔，这样，在一个地方就很难配置较多的投石手以形成较强的投射力。投石器在射程上比弓箭略占优势，如果投石手以铅丸代替石头，那么他们能够携带 50 枚铅丸，其数量是弓箭手所带箭枝的 2-3 倍。 ”

直到罗马帝国时代，包括罗得岛的所谓“巴利阿里”投石手都是投石手中的王者，据说是从小只能用投石击落挂在高处的面包篮，巴利阿里人的小孩才能吃饭，因此他们的投石准确度惊人。而投石造成的后勤压力远低于弓箭手，所以“巴利阿里”投石手几乎从未缺席希腊和罗马时代的任何一场战争。而且对于重装步兵，石块的重量在不需击穿盔甲的情况下产生钝器伤害，同样极为致命。

阿彻也提到了投石手的一种升级版——投铅丸，我确实没有印象看到过相关记录，因为铅丸抵消了投石手的低后勤压力优势。但罗马帝国确实出现过投石的另一种变体——投铅球手。罗马军事理论家雷纳图斯在其《兵法简述》一书中介绍了一种叫“马蒂奥巴布利”的铅球。“必需向年青的新兵传授怎样使用一种叫做马蒂奥巴布利的铅球。古时，在伊利里亚有两个各有6000人组成的军团，因为他们非常擅长而且力大无比地使用这种投掷器具，人们便以马蒂奥巴布利(大力神投手)称呼之。大家也都知道，长时期来他们参与了历次战争，战绩辉煌。戴克里先和马克西米安两位称帝后觉得应当给这两个马蒂奥巴布利军团封号;于是一个军团被命名为朱比特军团，另一个军团则被封为赫拉克勒斯军团。两个军团比其他军团受到两位皇帝更多的钟爱。他们的盾上都带有五颗这种马奥巴布利铅球。只要士兵们适时地投掷这些铅球，那么持盾兵(重装兵)就同样能履行弓箭手的职责。他们能够在白刃格斗之前，甚至能在标枪和箭矢飞抵之前便重创敌方的人和马。” 雷纳图斯还在后文中提到，这种沉重的铅球每名士兵只能携带8枚。

“第三种轻型步兵由装备标枪的人员组成。投掷标枪所需技能比使用弓箭或投石器要简单得多，而且几枝标枪也比一张弓和一袋箭的费用少。不过，标枪的缺陷是投射距离近，很少能大于20码，而且一个人只能携带很少的标枪。但是，士兵可以重复使用其标枪。因为这种耐用的大型武器远比那些小且易折的羽箭或微小的投射弹丸要容易回收得多。由于标枪费用低廉，较易学习和使用，适合在狭小地域作战，因此装备标枪的步兵成为希腊强有力的轻型步兵武器系统。 ”

以一码等于0.914米计算，标枪的投掷距离不足20米。但是这种武器远比投石和弓箭容易训练，更适于希腊世界的民兵动员体制。阿彻认为标枪比弓箭和投射弹丸容易回收，所以造成更低的后勤压力，实际对于希腊世界而言，所谓标枪还只是短矛枪，在《伊利亚特》中就已经有两种不同的矛枪，一种是长约5至7个肘尺，即长度为2.22米到3.11米的短矛枪，一般步兵携带两柄，投刺两用；另一种是长达11肘尺约4.84米的长矛枪，只能用于刺杀。日后罗马对希腊式短矛枪进行改进，变为长度更短约1.8米的主要用于投掷的标枪。由于希腊的使用标枪的投掷轻步兵更类似于重步兵的轻型化变体，所以其防御装备远优于投石兵和弓箭兵，这种使用标枪的有防御步兵，被称为“轻盾队”，日后“轻盾队”凭借其更灵活的组织（既能组成密集方阵，也能以散兵队形对抗密集重步兵方阵）多次在战场上虐待了重步兵军团，色诺芬的《长征记》中对此有生动的描述。

“尽管重型步兵方阵缺乏灵活性且翼侧脆弱，但由于适合于希腊地形和社会组织，实践证明了它是一种有效的武器系统。费用昂贵的盔甲在近战中保护着士兵，其基本要求是能够抵挡长矛、短剑的刺击和砍击。费用昂贵但经久耐用、投资有效期长的装备与战术系统相结合，使得使用费用低廉的民兵成为可能。装备良好的业余士兵能够在排成 8-16 排纵深的方阵中卓有成效地战斗，这适应了当时的武器，支撑着士兵的士气，而且只需要最少的技能。”

重装步兵方阵在希腊世界初期是符合其社会组成和地形环境乃至战争文化的，但是随着战术的发展，兵种分化的加剧以及不同军事组织的异族入侵压力，重步兵再也不能在战场上独立作战，转而需要其他兵种给予足够的支援才能发挥其近战中的巨大威力，而任何的单独使用重装步兵的企图都只能导致可怕的损失和悲惨的失败。希腊重装步兵的“黄金时代”逐渐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