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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谍海孤舟—法国情报部门一个负责人的自述》 -- 以一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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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八章 本巴尔卡①悲剧

野心勃勃的“小滑头”

平时喜欢戴假胡子、神态颇为滑稽的洛佩斯是1956年起开始引人注目的。后来,他参加了绑架摩洛哥政治领袖本巴尔卡的突击队,成了本巴尔卡事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

1956年,我正想在奥利机场物色一个熟悉机场业务的特工人员,以便我手下的伙计们通过他及时了解外国重要人物来来往往和外交邮袋过境的情况。一个在国家保安总局负责情报工作的熟人告诉我,他可以给我介绍一个合适的人。

“我向你推荐奥利机场中途站站长安托万洛佩斯。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万事通。他交际广泛,与周围人的关系也十分融洽。他在奥利机场里里外外都受到欢迎。”

为安全起见,我们暗中进行了调查,结果证明洛佩斯的条件完全符合要求。他非常干练,能说会道,深受法国航空公司负责人的赏识。他生活俭朴,不抽烟、不喝酒。

这一切给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我不知道洛佩斯在丹古尔工作期间就已结识了若阿蒂亚、布什塞什、“拐子”诺蒂尼、帕利斯以及其他一些流氓和无赖,因为在对他进行秘密审查时并未发现这一点。

只是在把他招来以后,我才意识到他可能带来麻烦。当然,

①迈赫迪本巴尔卡(ElMehdiBenBarka),摩洛哥反对派领袖,人民力量全国联盟书记处书记。后来他被摩洛哥政府缺席判处死刑,流亡国外,从事国际政治活动。1965年初,他被绑架,他的死至今一直是个谜。——译者

洛佩斯为我们提供了我们所希望的帮助。多亏他,我们在奥利机场的行动小组工作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出色,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洛佩斯给我们出主意,想办法,他的表现无懈可击,在奥利机场,他举止谦恭、平易近人,深得众人的喜欢,连当时的局长保罗雅基埃也很器重他。

每当保罗搭乘飞机外出或旅行归来时,洛佩斯总是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把他迎至机场贵宾室休息片刻,就象接待共和国总统或一位外国元首一样。对局长夫人,他也大献殷勤。他还给他们的女儿送去许多点心和玩具。洛佩斯真可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热心人!谁能想到,本巴尔卡事件爆发后,保罗竟声称他不认识洛佩斯,更谈不上对洛佩斯表示过赏识。

洛佩斯举止过分做作,说话喜欢添枝加叶。他逢场作戏的那一套引起了我的反感。他潇洒、聪明,但反复无常,令人难以捉摸。难怪我的助手们给他起了个“小滑头”的绰号。他好比是你洗手时用的一块香皂,十分圆滑。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从你的手指缝里滑走,你赶紧抓也抓不住,弄得不好,你踩在上面打起滑来,还要摔得个鼻青脸肿。

我向洛佩斯的联系人,特别是一直与他打交道的第七处常驻奥利机场行动小组组长米歇尔普兰打过招呼,嘱咐他们对洛佩斯要保持一定的警惕性,绝不能向他透露我们的工作底细。

洛佩斯野心勃勃,他认为自己会应酬、有人缘,一定能爬上更高的职位。

奉承拍马已成了他的第二天性有一天,洛佩斯笑容可掬地对我说:“上校,我平生的宏愿跟看就要实现了,我将成为摩洛哥王家航空公司的总经理。摩洛哥国王和乌弗基尔将军①已经表示同意。”

①穆罕默德乌弗基尔(MuhammadOufkir1920-1972)摩洛哥将军,1965年时任内政大臣,1971年任国防大臣。1972年,他被指控参与了暗害国王哈桑二世的阴谋活动,后死在王宫内。——译者

洛佩斯跟库洛哥人的关系确实非常亲密。每次去拉巴特,他总是在哈桑二世的亲信、内政大臣乌弗基尔家里住宿。他在担任丹吉尔中途站站长时,曾给摩洛哥领导人帮了很多忙。因此,摩洛哥领导人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如果我在拉巴特任职,”洛佩斯眉飞色舞地对我说,“我可以协助你控制整个摩洛哥!”

我们局若能通过他的掩护,加强在摩洛哥和整个马格里布地区的行动,那该多好啊!

洛佩斯接着说:“但是,咱们的政府也得帮我一把。”

他不愿意丢掉自己在法国航空公司混了多年所得到的利益,一旦在拉巴特失宠,他希望仍能回到自己原来的航空公司工作。因此,他要求只是以“借调”的名义,暂时离开法航去摩洛哥。

我告诉洛佩斯:“这可是另一码事,光靠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我可以跟局长说说,他或许有办法……”

我向保罗雅基埃汇报时,他满口答应:“这还用说,应当支持洛佩斯,我来办这件事!”

不久,他将在图雷尔总部宴请新上任的法航总经理。

保罗对我说:“你也知道,新任总经理原来是咱们局的人,曾经担任过我们驻印度的代表。他怎么会拒绝帮我们的忙呢?”

为了提携洛佩斯,让他充任摩洛哥王家航空公司的总经理,我可费了一番周折。前后折腾长达半年之久!我得到了保罗的保证,随后,我就着手在奥利机场物色能接替洛佩斯的人选。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哪儿去找一位象洛佩斯那样久经考验而且精通本行业务的人呢?

我逐一把自己掌握的所有特工人员考虑了一遍,最终选择了一位妇女,名叫让娜基罗。她身材魁梧健壮,性格坚定果断。

让娜基罗和她父亲一起负责巴黎荣军航空货运站的工作。我觉得,只有她才能胜任这项艰巨的工作。多年来,她出色地指挥着我们派驻该航空货运站的行动小组。她手下的人都怕她。

大伙儿说:“她真厉害。什么事都瞒不过她。让娜给我们布置任务,时间要求总是卡得很紧。稍有延误,就会遭到她的训斥。”

我把她调到奥利机场。她的公开身份是“洛佩斯的副手”,主管对外联络业务。这样,接替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到时候,洛佩斯就可以脱身。

遗憾的是,我们与法航负责人的交涉最后失败了。法航找了一个极普通的但涉及到原则的理由,拒绝了洛佩斯要求“借调”去摩洛哥工作的申请。

“洛佩斯先生只是个四级督察,而他想谋取的那个职位必须由五级或六级督察担任。洛佩斯先生也许是一位优秀的中途站站长,但他缺乏国际法以及管理方面的基本知识……”

简而言之,他既不是国立行政学校的毕业生,也不是巴黎综台工科学校科班出身的官员,因此法航不愿意贸然行事。如若同意了他的要求,将来洛佩斯重返公司时,法航将不得不委任他担负更高一级的职务。

显然,洛佩斯好高骛远,太不自量力了。当着他的联系人米歇尔普兰的面,我正式通知他调动工作的计划已经告吹。我看出,他对此深感失望,并有一股强烈的怨气。他埋怨我交涉不力,以至于他的愿望未能实现。他蔑视国外情报和反间谍局,认为它无能,连帮助自己的一个特工人员获得提升这种事都办不到。

他到处散布流言蜚话:“国外情报和反间谍局那帮人真蠢……”

他把自己运气不好归咎于我们。自那以后,我注意到他对我们的态度起了变化,对我们不那么感兴趣了。他从我们这里没有得到一点儿好处,这使他大为失望。日后,他将投靠其它保安机关,以换取让他飞黄腾达的许诺。应该指出,当时正是封官许愿,勾引利诱盛行的时期,人们不惜出高价收买愿效犬马之劳的密探。

洛佩斯并未放弃自己的狂妄野心。他悉心培植他同乌弗基尔之间的情谊,两人的关系愈来愈密切。在他的心目中,乌弗基尔是拉巴特当局真正掌握实权的人物,洛佩新频繁地去摩洛哥拜访乌弗墓尔,向他馈赠从巴黎带去的许多礼物。他处处表现出是这位摩洛哥王国大臣的忠实奴仆,

我可以断言,如果当初我们满足了他的愿望,赐予他梦寐以求的职位,后来就决不会发生本巴尔卡事件。

“小滑头”是在非常复杂的情况下离开我们的,这本应引起我们的警觉,可惜我们并没有重视。

一天上午,保罗雅基埃局长把我找去,他以秘密交底的语气轻声地对我说:“总理决定要加强对贩毒活动的斗争,你想必知道,贩毒分子已成为一大祸害……”

我琢磨保罗讲这番话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贩毒分子并不归我们管,国家保安总局专门有几个稽查队对付这些人。

“国家保安总局当然有专人负责此事,”保罗说,“可是,实践证明保安总局在奥利机场缺乏机灵的耳目,而那个机场又是投机商贩毒的一个中转站。我们必须帮保安总局一把。”

我想,今后每当我们采取行动时,如发现有毒品走私,我们负责把确切的情报通知他们。我天真地认为,保安总局期待我们做的就是这个。

“你没有猜对,”保罗回答说,“他们要求调用你手下的一个人。”

我立即强烈地表示反对:“简直是异想天开!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特工人员怎么能转让呢?不行!”

保罗神情尴尬,但坚持说:“我知道,这事确实麻烦。可马提翁大厦方面催得很急,我们不能不照办。你看,在你们奥利机场行动小组中,谁能借调给保安总局?”

“我都考虑过了,没有什么人能借调出去!”我非常固执地回答,“我自己还嫌人手不够呢!我的特工人员都在夜以继日地工作,谁也不能抽走。抽人势必影响我们处的工作。”

“以后再找人接替嘛!”保罗说。

看来,他最关心的是尽快满足上面的要求,至于这事会不会妨碍国外情报和反间谍局的工作,他并不在乎。

连续好几天,保罗一直让他的办公室主任莫尔旺缠住我。我能调谁去搞这项工作呢?

我终于意识到,上面的意志是不容违抗的,我必须服从命令,但我完全可以耍个花招。

我权衡利弊,反复进行了考虑,最后得出结论,只有两个人可以供我选择。

一个名叫雷蒙杜埃,他沉着持重,富有才干,作风踏实。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担任督察,跑遍了各条航线。杜埃已经上了年纪,活动能力逐渐减弱。如同他的朋友迪迪埃多拉①一样,他也是航空界的一位老前辈。

我不忍心让他当保安总局的密探,逼迫他去侦探行迹鬼祟可怕的贩毒集团。不应该把杜埃推到这种危险的境地中去,不能让他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特工生涯。我知道,就是保罗也决不愿意干这种缺德的事。

另一位可以考虑的人选就是洛佩斯。洛佩斯有他的弱点,可是他胆大过人。我们在奥利机场取得成功的一系列行动,一半功劳应归于他。

当我又去找保罗时,我只跟他谈了有关杜埃的情况。我向他解释了不宜调杜埃到保安总局去的理由。我故意不提洛佩斯。我一再表示,我手下没有保安总局头头中意的人。

保罗回答说;“关于杜埃,我完全同意你列举的理由。不过,你总不能说就别无它法了!”

①迪迪埃多拉(DidierDaurat,1891-1969),法国飞机驾驶员,1953年以

前曾担任过法航等公司的业务经理,——译者

“很遗憾,局长先生,确实没有其它办法。”

保罗若有所思地对我说:“你那儿不是有一位名叫洛佩斯的吗?他才华出众,待人热情,富有魅力。他干这件事不正合适吗?”

我仿佛是在做一个恶梦。我奇怪地感到,这一切都是密谋策划好了的。围绕着调难到保安总局去竟搞了那么多名堂,装模作样地反复征求意见,实际上这都是故弄玄虚,真正的目的只是要调洛佩斯。一位上层人物早已指定了洛佩斯,现在只不过是逼我接受决定而已。

我丝毫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兜那么大的圈子。我据理争辩:“很抱歉,我不能缺少洛佩斯。他一走,我们的那个行动小组会垮台的。”

“菲维尔,别忘了这是政府的命令,”保罗不悦地说,“况且,又未阻止你继续利用洛佩斯。”

我不得不提醒保罗,一名特工人员同时听命于两个不同的部门,这不仅违反我们的规定,而且也是极其危险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保安总局或某些人会通过洛佩斯算计我们,策划危害国外情报和反间谍局的阴谋。

我对保罗说:“一旦洛佩斯转到了保安总局,对于我来说,事情就算完结了。我将下令同他断绝一切有关秘密工作的联系。到那时,洛佩斯就不再被看作是我们处的在职特工人员了。”

保罗咕哝道:“好吧,你可以另行成立一个奥利机场行动小组,这是你自己的事!”

从此以后,每当局长经过奥利机场时,洛佩斯仍和以往一样殷勤款待保罗,尽管这个“小滑头”已经离开了国外情报和反间谍局。

我以为这件令人烦恼的事已经结束,但没料到几天以后,保罗吩咐我去警察局走一趟。

“怎么回事?要我去警察局干什么?”

我们同警察局的关系从来就不融洽,我一向讨厌警察局的某些人转弯抹角、玩弄权术和不择手段的行为和作风,特别是从围剿秘密军队组织和发生了一连串密探丑闻以来,更是如此。

“已经和警察局方面约好了,你去那儿办理正式转调洛佩斯的手续。”

“什么?不是说国家保安总局要调他吗?”

“不,老兄!是禁毒便衣警察需要他。”

要洛佩斯接受博沃广场①负责人的调遣,这我还能勉强同意。可现在又冒出了臭名昭著的警察局禁毒大队,而且要强迫我去办手续,我再也抑止不住心中的怒火。

禁毒便衣警察头子安德烈库维纽是个头发斑白,上了年纪的职业警察。他待人彬彬有礼,和蔼可亲。他给予我的热情接待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我的怒气。

当他感谢我答应把一名特工人员借调给他时,我把自己的想法亮了出来:“说实话,我心里并不乐意,可是没法子,不得不这样做。”

库维纽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

我接着说:“我得补充说明,从洛佩斯接受警察局的领导之日起,我将禁止第七处的官员继续同他联系。你们给洛佩斯分配什么工作,我不管。但他的名字将从我们的花名册中勾掉。”

库维纽点点头表示赞同:“我理解你的意思。现在,我能向你介绍一下我们方面负责指挥洛佩斯的警官吗?”

“你认为非见不可吗?”

“是的。得请你向这位警官讲讲他如何同洛佩斯接上关系。”

我说:“我不插手你的同事与洛佩斯接头一事,这是早就说好了的。我只需通知洛佩斯,为了国家的利益,他今后应该同警察

①法国内政部位于博沃广场,国家保安总局是直属内政部前一个机构。——译者

局进行合作。”

等我把话说完后,库维纽叫来了禁毒便衣警察大队负责指挥洛佩斯行动的路易苏雄。这位乐呵呵的譬官五十开外的年纪,满面红光,身材矮胖。他曾在巴黎消防队服过役。他对任何有权势的人,不论其官阶高低,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尊敬。苏雄进门后以宏亮的嗓门向我致意:“上校,敬礼——!”

他的动作近乎一个标准的军人举手礼,只差没有“啪嚓”一声并腿立正了。我料想,这个头脑简单的人免不了要遭受狡诈阴险的洛佩斯无情的捉弄。不过,这与我无关,起码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由于我对这件事越来越感到不耐烦,所以只是简单地向苏雄介绍了一下洛佩斯的外貌特征,使他能认出洛佩斯就行了。我和苏雄约定了一个接头地点,以便洛佩斯前去会面。

最后,我对苏雄说:“我申明,从现在起,我们第七处以及我本人同洛佩斯、同你不再有任何关系,就算是我们不认识你们。”

“是,上校!”喜形于色的苏雄立正后,响亮地回答。

一场喜剧演完了。我如释重负地离开了警察局。刚回到总部,保罗就把我找了去。他说:“你看,事情并不难办吧!你必须承认,你是多虑了。”

保罗显得十分高兴和满意,而我并不觉得怎么宽慰。首先,我必须向洛佩斯做出解释。在整个酝酿和交涉的过程中,一次也没有征求过主要当事人的意见,都是别人替他作的主。洛佩斯完全可以把这一调动看作是第七处在任意折腾底下的小卒。

使我大为惊讶的是,我通知洛佩斯时并没有需要向他作冗长的说服劝告。他当即表示接受上级对他的调动,好象他早有思想准备似的。他欣然同意为禁毒便衣警察大队服务。

“我只要求一件事,”他说,“希望能让我继续和第七处合作。”

“不行?”我严肃地说,“你是知道有关规定的。”

洛佩斯象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苦苦地哀求:“你知道,我们彼此都熟了,象一家人。至少,你得允许我不时地向你们提供情报……”

“到时候再说吧!”我支吾搪塞地回答他。

按规定,我们并不是不可以让洛佩斯作为一个临时联络员为我们效劳,只不过是他已丧失我们局的正式在编人员的资格。

然而,打发他走后的头一个星期五,我在阿蒂斯蒙斯指挥所为奥利机场行动小组举行的每周吹风会上,还是郑重其事地宣布断绝同洛佩斯的一切联系。

我说:“洛佩斯先生已经离开我们,他另有任用,负责执行一项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任务。从第七处的自身利益出发,我们从现在起必须避免与他发生任何往来。”

从此以后,洛佩斯就属警察局长帕蓬及其副手松韦伊管了。

他和警察局情报处负责人卡伊警长见了面。至少,帕蓬、松韦伊和卡伊三人不会不知道,洛佩斯业已成为警察局安插在奥利机场稽查贩毒案件的头号侦探。

我总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洛佩斯的面目不清楚,他周身的迷雾没有驱散。一场离奇的喜剧只演了第一幕,主角们都还在后台。这出“喜剧”会不会是悲剧呢?我本应更加重视我的疑虑。

关键词(Tags): #间谍#勒鲁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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