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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我在流水线上难忘的战斗 之 一次战役 -- 龙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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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我在流水线上难忘的战斗 之 二次战役(下)

二次战役(下)

作者:猎户老常

我认为有两种种族主义分子,一种是临时性的,就是怀有对有色人种的广泛偏见,一旦实际接触后,如果你确实有一定素质,他/她也会改变看法,甚至成为你的朋友,就是说这种人还是对现实有判断和分辨力的;另一种人是永久的种族主义者,种族优越的理念彻底占据了他们的头脑,对事实和现实视而不见。白人小愤青就是后一种,而我的副superviser是前一种。至于我的正superviser也是个白人,高高大大,不怒自威,看人时眼睛直直地发射出两道寒光;而我也有直视谈话对手眼睛的习惯,所以他来发布命令的时候,我们可以眼对眼对上好一阵。

有消息灵通者说正superviser的女友是个亚洲人,我猜极有可能是个香港台湾人或是中国大陆人。我也不希望他帮我,只指望他在我和白人小愤青的对垒中主持中立就行。(在这里我要各位男士从战略的高度看待女同胞外嫁问题,而不要从情绪出发无端攻击。我认为女同胞外嫁是对我们海外移民极为有利的事情,什么影响也比不上枕头风的力量大)

我们工作的原料是装在一辆辆小推车上的。每个人自己去推车过来,干完了活,再去取下一车。只有在非常繁忙而要赶进度的时候,正副superviser才会把推车两两分配到每个人的岗位上。白人小愤青只是个普通正式工人,并无分配推车的权利。我发觉他在取自己的推车时,常常把两辆推车送到我的岗位上来。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好心方便我,后来发觉他只给我送推车,却不送给其他人。有一次他给我的推车上的活又多又复杂,他自己带走的货却简单容易得多。我觉得必须制止他这个坏习惯。

我抱着中国人和为贵的信条,走到他的身边。用尽可能客气的语气对他说:“希望你以后不要给我送推车了,我想自己拿。”他感到非常震惊,因为过去我要么听从他的建议,要么经常性地断绝和他交流,像这样主动表明自己的意愿还是第一次。他做贼心虚地问:“是不是嫌我给你的推车上的活比较多,其实你看,我推车上的活才是很不容易的。”然后花言巧语地解释了一番。我有点来气,对他说:“不是因为活多活少的问题,我只是喜欢自己决定要取哪车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是正常人,我向他反映我的意见,他一般会尊重并且接受。但是白人小愤青的反应却不一般。我剥夺了他对我行使superviser权利的乐趣,更加大逆不道的是,我竟然敢否决他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举动。从那天以后,他隔三差五地向我提到推车事件,甚至于一个星期之后,我和他面对面工作的时候,他又乘机耿耿于怀地向我发难。我给惹火了:“我再说一遍,我希望自己决定自己的行动。”他阴险地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们中国人都是非常peaceful的...”。我知道他话里的含义,立即打断他:“不,你错了,中国人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变得非常aggressive,事实上,中国人可以成为世界上最aggressive的人。朝鲜战争就是一个例子。你看到的只是唐人街上的中国人,告诉你,中国大陆的中国人是另一类人,他们是用刀子来解决争斗的。(我开始把许文强的上海滩中的斧头帮的形象提出来,就是为了震震这个白人小愤青)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正式员工,想用正式员工比我这个临时员工高一等这个法宝来压我:“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被雇佣为正式员工了?”我回答道:“我已经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了。(I have known it for a very long time)”他恨意绵绵地对我说:“我不喜欢你。”我反击道:“是的,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中国人,你不喜欢移民,你要杀光所有的伊斯兰人,you are a racist!”他大吃一惊,惊惶失措地问我:“你有没有告诉别人我是个racist?”我说:“还没有。”他松了一口气:“我不是一个racist,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会和小东南亚关系不错?”我回答说:“因为他不想得罪你,所以你说什么他都拥护。”过了一会,他觉得问题很严重:“今天下班后有没有空?我们去咖啡馆,需要好好谈一下。”我想他毕竟是本地人,出了厂就是地头蛇,还是小心为妙。就对他说:“免了。frankly,我们是两路人,永远成不了朋友的。”他狡诈地说:“那我们也可以探讨一下如何改进工作关系嘛。”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不想和任何人成为敌人,我的童年是在毛泽东时代度过的,接受的教育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凑近他:“如果任何人要和我玩游戏,我会奉陪到底,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他沉默起来,我乘胜追击:“我的年龄要比你大,经过的tough的事情要比你多得多。”(意思是小弟弟,你还嫩着呢)

由于是近距离作战,短兵相接,所以周围人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白人小愤青没有料到不但没有爬到我的头上,反而被我爬到了他的头上。他憋了几天的气,在另外一个时机发了出来。

有时候我也做往小推车上装货,然后送往堆车地点的工作。一天早上,我刚放好推车,就听见一个傲慢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怎么放在那个位置?为什么不放到这里来?”我一见是白人小愤青,知道他不怀好意,气不打一处来。其实放在我认为的位置和他认为的位置都可以,他纯粹是来找事的。我忘了回答他什么了,只记得结尾是来加拿大后现学的脏话,包括“shit”,“piss off”之类的,想不到他也冲动地跑到我面前,我更来火了,右拳紧紧地攥了起来,怒火万丈地盯着他,他问到:“你想要打我吗?(Are you going to hit me?)”我想他是充满期待地希望我揍他的,一方面可能是他有受虐情结,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动手了,他就可以报告superviser,在工作场合动手是可以立即开除的。

我识破了他的阴谋,愤怒的脸上的肌肉突然转化成了嘲笑:“放松,我不会打你的。”然后各归其位。他没有尝到胜利的滋味,还是对我不依不饶,用傲慢的声调对我说:“车子放在这个位子是common sense。”我用高过他的嗓门压制道:“You have no common sense at all!”

虽然我继续在工作,仍然不时观察他的举动。只见他停下手中的话,显然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突然他转身向办公室和厕所方向走去-我搞不清他是去办公室告状还是去上厕所。心中也忐忑不安,毕竟他是本地人,又是正式员工,如果恶人先告状,我这个临时工兼移民的将来很难说。

一会儿,我的情报网成员-一个关系不错的工友告诉我,听见正副superviser在议论我和白人小愤青之间的争斗。我想因为我们争吵的声音很大,可能superviser亲自看见听见了;也可能是白人小愤青告的状。我得把问题想得坏一点,假设就是白人小愤青告的状,那么我必须也把我的意见告诉给superviser,否则superviser脑子中只有白人小愤青的一面之词,对我不利。而且,万一我作为临时员工今后来不了了,我也必须让superviser知道白人小愤青是个什么货色,实践我对白人小愤青许下的“谁和我玩游戏就要付出代价”的诺言。

我走向正superviser,请求在我休息的时间里和他谈谈今天发生的事。他正背着我整理一些材料,没回头就答应了。休息时间一到,我就跑到superviser的小隔间里,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过一会正superviser来了。我先做自我批评:“今天我和他争吵起来,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我自己也有责任。”他直直的眼睛和我直直的眼睛对视着,等着我的下一句。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同时指出:“我是学过一点心理学的。xxxx(白人小愤青)不知是受到过什么童年的心理创伤,以至于不可控制地要在他认为好欺负的人身上发泄他扭曲的情感,bossy around。”我举了他对我bossy的一些例子 ,同时也表示有不少临时新员工对他的变态表达不满。我特别以他给我分配小推车来进行心理案例分析。我突然发现正superviser像听说书那样听入迷了,我变成教授,他成了学生了。从他平时透露出来的劳动阶级的举动来看,我估计这个superviser也就是高中学历,最多是college毕业。显然,他是属于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工人阶级一类的。心理分析结束后,我强调:“他没有分配小推车的权利,只有superviser有这个权力。”superviser对我坚持他对整个车间的绝对领导是非常满意的。我对白人小愤青有可能恶人先告状非常愤慨,心想:你对我不仁,对不起,我也要对你不义。就一鼓作气,继续控诉道:“他说不喜欢我,不喜欢中国人,不喜欢新移民,不喜欢唐人街,要杀光所有的伊斯兰人,他是一个racist!”正superviser听完了这一串排比句,脸上维持着镇静,说道:“我不喜欢员工之间互相攻击,我听完了你的意见,我也要和他谈一下。然后约个时间,你们和我一起再谈一下。”

我不知道superviser是否找白人小愤青谈过话,只是他保证过的我们三人会谈从来没有发生过。我还是天天来上班,总觉得一双仇恨的眼睛时时盯着我,我知道那是白人小愤青,我抱着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指导方针,对他保持着警惕和嘲弄。倒是正superviser在我和他谈过话后注意到了我,对我的神色从过去的忽略变成了敬重。原来白人小愤青占据了一个非常方便的工作位置,后来superviser经常让我在那个优势位置工作,把白人小愤青赶到了一个别扭的角落里去了。

我认为当初去找正superviser谈话的决定是非常英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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