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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当年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日子(一) -- 神算子蒋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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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当年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日子(二)

说来惭愧,我接触过的“大官”不多。

记忆中,见过最大的官是某国的总理。当时我正在博物馆闲逛,猛地就听到门口鼓号齐鸣。一时八卦之心大起,疾奔到人堆后面,像鲁迅《药》里面被人拎着脖子的鸭一样,踮脚往里面看,一眼便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昂然走在最前面。其实我完全不用踮脚,那人长得很高,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那段时间我经常向朋友们夸口:我见到了某某总理,活的!

此后还曾经和什么部长、议员之类握过手,寒暄时间长达五六秒之久。至于国内最大的官员,我记得是教育部的某副部长。当时她在台上打官腔,我躲在大礼堂的角落里打瞌睡。印象中该礼堂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灯光昏暗,座椅软绵绵的像棉花团一样。

综上所述,从各个角度来看,本人都只是普通老百姓一枚。那次能和县长这类高级地方官员长谈,算是人生之中难得的机遇。

我的父母官——那位县长比较低调,从穿着来看,基本算是个朴素的人。我那天不用说是西装笔挺,他则是一身灰布夹克,略有点瘦,随意地斜坐在皮椅子上。一张巨大的办公桌,横在我们之间。当时,我总觉得他好像有点郁郁的样子。不久以后,我才明白了他之所以郁郁的原因。

开始照样是寒暄,县长微笑着问有关我家庭的问题。比如,我结婚没有?爱人在哪里工作?父母亲多大了?还在上班没有?我家里还有谁?有没有人在政府部门工作,他认不认识……诸如此类。我一一老实地回答了。当时,我的家庭背景很一般。但有一个亲叔叔在该县的一个镇当副镇长。县长对这好像有点兴趣,问了我那位叔叔的名字,抬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记起来了。

接着,县长发给我一根烟,我摇摇头说不会——其实是会的。县长自己点上,悠闲地抽着,一边亲切地和我闲聊。他问我在学校里工作得怎么样?开心不开心?我迟疑了一下,说还可以。县长说:还可以?你觉得学校的工作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吗?我想了想,诚恳地说:我觉得有些地方的确可以改进一下。于是我大致谈了谈学校的现状,也对县长说了说我个人的一些建议。

当时,我所在的学校虽然是一所县中,但在整个省里都小有名气。校长是极其聪明的角色,在他上位之后,大胆地创建了一些新的项目。两三年内,便使学校的面貌焕然一新。来参观人络绎不绝。在我刚来的那一年,学校的名气涨到了最高峰。校长得了无数的荣誉,包括不少国家级别的。他一高兴,便犯了大邱庄禹作敏类似的毛病:天下是老子闯下来的,老子天下第一。他忘记了下面还有上百个老师在默默地流汗。接下来,校长的名声一大,关系网便拉开了。无数关系户的贵公子、娇小姐硬塞进了我们学校。同时,也是为了多收费,学校不断恶性扩张,短时间内便膨胀了将近一倍。这一切的代价,都直接压在老师们的肩头,教学质量急速下滑。但校长完全不当一回事,当时全校任何一个老师,一走到他面前便噤若寒蝉。

因此,我诚恳地对县长说,我认为现在应该是消肿,并且深化内部管理。因为一个学校,如果教学这个核心工作抓不上来,一切都只能是沙上的城堡,来得快,去得也快。

县长听了我的这些话,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话题一转,问我一个月拿多少钱?我老老实实地说:加上课时补贴、补课费等大概总数是一千的光景。县长笑了,说你们拿得不少呀!从收入来算,几乎跟我差不多了。他冲我扬了扬手中的香烟,说:要说我比你们多,怕就是多抽些不要钱的烟,吃几顿不要钱的饭罢了。

我注意到他抽的是著名的红塔山,在当时算非常好的烟了。如果按县长所说,他一个月也是一千多块钱。这种烟的确抽不起。

那天和我一起面试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我同校老师,刚毕业的一个师专生,家乡在遥远的山区。这位小弟个头很矮,好像有点佝偻的样子,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的。据说,把他送来面试是学校的意思。领导们觉得,他这形象往讲台上一站,有点压不住学生。从这我才知道,那位师兄选人,还是事先和学校领导打过招呼的,并不是自作主张地往我家里跑。另外一个小伙子来自某农村中学,样子有些土气,带着农村小伙子的紫红腮帮子。这位显得相当腼腆,而且说话有点结巴,不知天生是这样,还是紧张所致。我当天见过他一次,后来再也没有见面了。

加上我,一共三人,其中和师兄最熟悉的是我。我悄悄地问,这次一共要选几个人?师兄打个了V字型手势:两个。不过,师兄强调:一切由县长拍板决定,我只是负责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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