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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49) -- 江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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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55)

儒家会说:对不起,是你“内圣”的还不够。

这好有一比。

一个奉献出自己一切的虔诚教徒,眼看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神却连根稻草都不给他。

见到神后,这位老兄的肚子里填满了对神的牢骚,神却一脸郑重的告诉他:你虔诚的程度还差点火候啊。

“内圣外王”这事儿啊,从逻辑上来说,压根儿就是一件贼没谱的事儿。

不过,直到今天“内圣外王”的变种依旧充斥在某些领域,不是有人在教导我们吗,只要中国实行了某种制度,人民才能幸福,同时也才能跟国际主流接轨,到那时候中国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大国。

这纯粹就是扯淡!

内圣外王在任何时代都很难行得通,在战国时代就更不靠谱了,那个时候也不需要什么“内圣”,秦国的国内就一直不“圣”。

即便从防止颜色革命的角度来看,孟老夫子的“仁义”也不怎么靠谱,每个大国对内都不怎么仁义,但是也能够有效的防止颜色革命。

战国以来,每个大国的领导人都用三只眼来盯着本国内的卿大夫,阶级斗争这根弦始终不敢放松。

经过法家的折腾,各个国家卿大夫的政治势力也得到了有效的抑制(商鞅干脆就断了他们的根儿),这会儿卿大夫们再想搞老板,基本上不可能了。

虽然孟老夫子的回答文不对题,他用“仁义”来防止和平演变的高招儿也是个带点儿馊味的主意,但是他留下的“义利之辩”却纵贯两千多年,到今天也不能说完全消失了。

在我看来“义利之辩”就是个伪命题,“义”和“利”是一个国家政策的两个方面,一个对内,一个对外,没有谁是谁非之分。

对内要讲“义”,保证公平和正义。

对外要讲“利”,在规则范围内(如果有规则的话)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

“义利之辩”之所以能够在中国聚讼不已,经历数千年,就是因为自从秦统一天下后,中国在大多数时间内都是所见范围内的最强者,没有了外患,自家人拿这个问题来磨牙打发日子。

如果今天谁还在为这个问题喋喋不休,那他不是真傻就是工业酒精(假纯)。

跟同时代的一些人相比,孟老夫子也是生不逢时啊。

不过,倔强的孟老夫子,却从不拿正眼去瞧那些意气风发,生逢其时的同时代人。

一个叫景春的人实在看不过去了,找到孟老夫子,跟他半抬杠:公孙衍、张仪(都是后面的绝对主角)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他们俩一生气,诸侯们的后果就很严重,他们俩消停了,天下也就和谐了。(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 安居而天下熄

看着这个来找茬儿的人,孟老夫子高傲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屑:他们算什么大丈夫啊?(是焉得为大丈夫乎?

接着孟老夫子给出了大丈夫的标准定义,有名的“三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孟老夫子的定义对不对?

对!

何止是正确,简直就是正确得令人咬牙切齿,能够做到那“三不”的,何止是大丈夫,说他是圣人都不过分。

但,还是文不对题。

景春是从个人成就方面来给“大丈夫”一个说法。

而孟老夫子呢,他是从个人修养方面来定义“大丈夫”。

怎么能够因为个人修养不高,就去否认他那伟大的个人成就呢?

不过,孟老夫子的这个价值判断标准,一直深深的影响着中国,即使在今天,人们在说起某个成就斐然的牛人时,都有意无意的回避一下他的某些道德瑕疵,似乎一提这些瑕疵,就会让他的成就大打折扣。

个人认为,道德高尚的人,值得我们敬仰,成就斐然的人,同样值得我们崇敬。

道德和成就是人的两个方面,两个没有太多联系的方面,至少他们之间没有相互否认的联系。

孟老夫子却把道德放到了一个制高点上,试图用道德来一统江湖,让道德成为判断一切是非的价值标准。

但是,在那个看重个人成就的战国年代,孟老夫子的努力又有多少用呢?

孟老夫子,或者说整个儒家,并不适合兵连祸结的春秋战国,他们适合另一个时代,一旦等到那个适合的时代,他们就会灿烂两千年。

这是苏秦、张仪、公孙衍的时代。

事先在这里露个怯,战国的纵横家们都会用各种修辞方法来阐述自己的观点,什么赋啊、比啊、兴啊,能用的全用上了,并且还大量使用排比。本人不是语文工作者,实在没有能力搞定他们讲话的全文,只能传达一下他们讲话的精神,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战国策》中的原文,都是相当上乘的散文。

苏秦,洛阳人。

洛阳是当时周天子的所在,放在今天的中国,苏秦就是北京人,放在今天的世界,苏秦就是纽约人。

首都不同于其他的地方,首都的人们也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人。

在农耕社会,人们基本上就是土里刨食,主要是从事农业生产,首都洛阳的人们却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手工业和商业这些服务行业上。

如果那个时候就有金融业,洛阳人很可能也会玩儿一把次贷。

商鞅要是在这里实施变法,洛阳城很可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奴隶的集中营。

无论是手工业还是商业,都需要在前期投入一定的成本,然后获取20% 左右的利润,在那个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这回报无疑是丰厚的。

然而,苏秦却看不上这20%利润的回报。

在当时的人看来,首都人无疑都是另类,然而就在这些另类中,又出了一个另类。

苏秦不是跟家乡人拧着来,选择去种地,而是选择了另一条通往发达的道路,比玩儿工商业投入要少,获益还高的路,读书。

因为首都的人们都在追逐那20%的利润,没有时间打理教育事业,学习的气氛很不浓厚,这跟今天的北京一比可就差远了,跟纽约倒是有三分像。

苏秦要想读书学习只能选择出国,他选择的是齐国,拜在了鬼谷先生门下。

鬼谷子,中国历史上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也有种说法,鬼谷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地方,相当于今天的大学。

反正是够神秘的,不愧是“鬼”。

在当时很多人都拜在鬼谷子门下,据说那对冤家同窗,庞涓和孙膑也是跟着鬼谷子提高自身水平的。

在鬼谷子这里,苏秦也结识了一位同窗,张仪,在未来若干年里,这两位仁兄翻云覆雨,书写了波澜壮阔的历史一页。

不过,在读书的时候,这两位仁兄并没有动摇天下的志向,更不会梦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时代的主角儿,这一点,他们后面的一些言行做出了注解。

既然没有胸怀祖国,放眼天下这样的崇高理想,那他们读书是为了个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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