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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春迟 (上) -- 南方有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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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春迟 (中2)

(七)

之后的日子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仍旧一起步行去学校,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但是莫名地空气里多了些暧昧的东西,他们在某些方面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比如朱郁会下意识地避免和亦嘉有肢体接触,她有时候会想其实这样有失自然,但是混沌已破,再要回复懵懂太难。

亦嘉似乎有些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于是接受了亲戚的邀请去其他城市过春假。朱郁每日还是一样步行去学校,看书阅读,只是莫名地有些不适应,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虚。她想习惯是可怕的东西,于是逼迫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课业上。她还是如往常一样睡前和丈夫通电话,但到底是少了点什么。然后有一天她独自坐在图书馆前的石阶上,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坦诚些呢?是的,你思念亦嘉,你便给她打电话吧。

电话一接通,朱郁便听到亦嘉无法抑制的惊呼,是喜悦的,她喊,啊,朱郁,我未曾期待你会给我打电话!朱郁不禁微笑,洛城的阳光也因此温柔。她说,为什么想不到呢?我一个人实在觉得无聊极了啊。你在那边好不好?

----恩,是个漂亮的小城市,我每日一个人出门去看风景,总是在想如果你和我一起该有多么完美!

----那就回来吧。

朱郁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电话那头的亦嘉也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特别坚定地说,好,我明天就回去!朱郁想说,不用,你在那边过完春假才好。可是她发现她说不出来,请求一旦做出,如果收回便显得虚伪。但是如果亦嘉回来,这到底算什么?她挂了电话,坐在石阶上,心里一片迷茫。

她收拾了书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想一辆车子停在她的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嗨,小姐,要搭便车么?----竟然是她丈夫,开了几百公里的路程来她身边只为给她一个惊喜,要带她出去旅行。她想说等一天再走,她无法想象亦嘉明日回到家的失望和可能有的被遗弃感。可是她无法给丈夫解释为什么。于是她只能给亦嘉打电话,告诉亦嘉她将和丈夫出门旅行,亦嘉还是在亲戚那过完春假回来比较好些。亦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她只是淡淡地说好,像初见面时的那样有些疏离。朱郁心里愧疚,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朱郁和丈夫旅行回来时,亦嘉也已经回到洛城。丈夫开了几天的车,极累,到家就躺下了,朱郁在厨房做晚饭。亦嘉来厨房取食物,看到朱郁一脸疲倦,忍不住道,为什么他不出来帮你?朱郁笑说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亦嘉鼓着嘴,一脸愤愤的样子。刚好朱郁的丈夫来厨房找苹果吃。朱郁于是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冰箱里取了苹果,蹲在垃圾桶边开始削苹果。亦嘉再也忍不住,冲朱郁的丈夫喊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让朱郁这样蹲着给你削苹果?你自己难道不会削么?朱郁的丈夫有些诧异又很有些羞赧。朱郁站起来忍不住笑说,一直都这样,习惯了。亦嘉看着朱郁,泪水几乎要出来,然后转身出了厨房。朱郁拉她丈夫回了自己的房间,叮嘱说,你别出来了,人家都是女孩子,你出来她们多不方便啊。

她丈夫只好乖乖地坐在桌前,然后对他说,你窗下开得好艳的石榴花。

(八)

性向,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前,一位朱郁颇有好感的男生对朱郁说,毫无疑问我是个直男,但是每当我和XX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有去抚摸他脸颊的冲动。或许每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双性的,不过是看天平更倾向哪端,或者你遇到的人会令你的天平倾向哪端----我们不是天生便具有了某种性向,我们的性向是会因客体而变化的。

那时候朱郁因为他这段话写了一个故事,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他们早上醒来时,会看到对方洁白的珍珠耳坠落在凌乱的发鬓,他们的齿间还会留有对方口红的残迹,他们苍白细瘦,纤细秀长的手指会轻轻地掠过对方年轻光滑的肌肤。然后是背叛,其中一个遇到了他,“他”----不仅仅是一个男子,这个字代表了一个性别对另一个性别的引诱和蔑视:“她”必须依附“他”才能获得快乐,“她”和“她”永远无法自成一个完满的体系----另一个无法忍受这样的撕裂,于是选择死亡。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朱郁20未满。男生看完这个故事后,对朱郁说,我觉得你是一个深渊,我即使站在旁边往下探头看一眼都觉得眩晕,你让我觉得害怕。朱郁本来想用这故事来给这男生留下深刻的印象,未曾想矫枉过正,却是这样的结果。那时候朱郁不知道男生的这一说辞来自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等她读到这本书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那篇文字实质上是在讨论肉身和精神的关系,虽然以性向的角度。不过故事的手稿早已经被朱郁扔进了学校的某个垃圾桶。

那时候的朱郁不会想到有一天需要诚实地拷问自己的性向。现在是亦嘉,坐在朱郁的对面。朱郁刚出了车祸,过马路时被一个粗心的老黑开车从自行车上撞飞了出去。朱郁的膝盖和背部都摔伤,但那时候距离朱郁去纽约参加考试还有两周不到,朱郁没有时间待在医院里休养。简单包扎一下后她便一瘸一拐地去了图书馆。亦嘉看她这样走进学习室,不由地大惊,忙问发生了什么。朱郁坐下,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被撞了一下。可是突然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朱郁举起笔记本遮住自己的脸,说,没什么。亦嘉紧紧地握着笔,对朱郁说,“不要哭,朱郁,你不要哭,你哭,我就要忍不住哭了。”

朱郁把泪水眨回去,放下笔记本说,“恩,学习吧。”

但是背部很疼,应该都肿起来了,有淤血。晚上回到家,坐在桌前取了正红花油,努力反手过去给自己上药。伤处在左肩胛骨下方一带,怎么够都不太方便。亦嘉和萍萍来看她,她听得声音,便把睡裙的肩带拉上,转过身来说没事。但亦嘉已经看到她背上的肿块,于是走近拿了红花油道,我来给你上药吧。拒绝便显得矫情,朱郁只好轻轻地褪下肩带,但还是羞涩,于是用右手抓紧 了前襟免得睡裙滑落。她感到亦嘉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背上,然后把红花油推开,她的指尖柔软光滑,慢慢地用力,然后低头问她疼不疼。亦嘉问她的时候,长发落在了她的耳畔,朱郁坐在那,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却又充满期待。她的电脑里正播着Rosie Thomas的《Say hello》,慵慵懒懒地女声唱着, “loneliness is just a crime, look each other in the eye……………..” 她桌上的圆镜照见亦嘉低垂的眼,他们谁都无法开口说话,她只能随着亦嘉手指的移动去感觉自己的皮肤在微微地变得温热,她觉得自己在那样的温热中一点一点地融化。她想打破这样的暧昧,可是初夏的暖风吹进房间,她想这样的微醺也无甚不好,于是放松了身心,转过头去对亦嘉微微笑了一下。她遇到了亦嘉的目光,眼神中有别样的光彩流转。她突然想到自己走在五台山时,那个看相的妇人拉住她说,你这女子生得珍珠眼桃花目,凡人一见便动情。就像前生后世所有来去的情意突然苏醒,她忍不住一个激灵,觉得自己的心陡然坠到了一个深渊,空洞清冷,她想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一定发生了某种变化,使得亦嘉眼神里的那种光彩突然湮灭。于是亦嘉轻轻帮她拉上肩带,说好了,明天再帮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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