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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饥荒岁月里的记忆》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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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饥荒岁月里的记忆》

九.舒大爷之死

粮食紧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死人的事,几乎天天有发生。

上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号召:勒紧皮带过苦日子,提倡“瓜菜代”。

老百姓几乎是以菜代粮,餐餐吃菜。一日三餐,难得见到几颗饭粒子。以菜代粮也难啊,难的是无油无盐,难以下咽。

瓜菜代的直接后果,造成了“水肿病”的蔓延。

水肿病,又叫浮肿病。得浮肿病的直接原因是营养失调。长时间地吃些无油无盐的瓜和菜,人体缺乏营养,全身呈现浮肿,用手指随便在身上一按,那个地方就出现一个凹坑,很久不能平复。所以,当时诊断是否是浮肿病,非常简单,只要用手在患者腿脚上稍微用力按一下,出现凹坑不平复,便可确诊。

得水肿病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不断出现死亡,且死亡的人数也在不断地增加。

我家隔壁的舒大爷就是这个时候,患水肿病死去的。

舒大爷长得是梢长个大,一米八高的个子。过去,曾是搬运队的当家劳力。退休以后,一直是很健壮的,一日三餐,餐餐嗨得几大碗,吃得睡得,没什么毛病。

60年这一段日子,可就苦了舒大爷啦。你想,一餐嗨得几大碗的人,突然之间断了粮草,那个难受的劲头可想而知啰。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老人家饿得没劲走路,整天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烦燥起来就“三十五里骂知县”,日朝天娘,愤怒之极便讲“反动话”:

“老子从大清朝活到而今,六,七十年呢!从皇帝到总统,又从委员长到主席,经历了几个朝代。旧社会里头黑暗,地主老财再哪扪压迫剥削,老百姓只要肯干,终究还摸得到一碗饭吃哪!那像而今,一日黑估陡[一天到晚强迫]不停地搞事,连三十,初一都没得哒!三十,初一还估陡出去搞么得“开门红”,“关门红”!真的是:介匠[锯木匠]的鸡八——没有住吊[没有停止]!一年到头不住家伙地干,还搞得没饭吃!还饿死了人!这是搞的些么得哟!真的是碰陡他娘的鬼哒呢!”

邻居们也有同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谁也没得舒大爷那么大的狗胆!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叫板。个个心里都清楚得很,自己比不得舒大爷。因为舒大爷是挑码头的出身,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不光是土改根子,还是清匪反霸的带头人。

老爷子退休之前,曾经是码头工会的头头。过去,在台子上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干部见了面,都是笑脸相迎,忙不迭打招呼的角色。所以,老头烦燥起来,骂几句娘,发发牢骚,讲些“反动话”,干部们也假装耳聋的,没有听见,何况,当时的麻烦也是多如牛毛,扯不清白,哪里还有闲心管舒大爷呢。

干部们心里也晓得,这老头倚老卖老,一肚子的苦水正没地方倒。这时候你不识时务,寻上门去找他的麻烦,那就是你身上的皮肉在作痒!被他骂一餐是小事,搞得不好,还会背这老鸡八的捶一饱餐!打了还不是打了!你拿他咋办,他是土改根子,真正的“无产阶级”,到时候闹起来,谁帮你说话!还不是落得被鬼打了一餐!

要是再过几年,到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里头,我们的舒大爷讲这个话,那就不得了了,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筒“反革命”,不整死他都要还他脱几层皮呢!

好在舒大爷等不到那一天了,算他有福份呢,早早地便走了。

过了国庆节没几天,老头因为浮肿病,肿得浑身发亮,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时,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要是能嗨上一饱餐,那就好了,即便是死,也合得上眼睛了。

十.浮肿病的蔓延

得浮肿病的人日见增多,死亡的人也在不断地增加,政府不得不重视起来。

公社在山上的箕山寺冲里头开办了一个收治浮肿病人的医院。

这医院利用58 年大炼钢铁时遗留下来的工棚,稍作些打理,便急匆匆地开了张。因为还不开张的话,死人会越来越多!

医院的院长是个姓周的篾匠。这篾匠走马上任之后,便收罗了好多的漂亮女人,到医院当护士,做炊事员。真正的医生却没得几个。

医院里也不发药,也不打针。病人每人每天三大碗炒熟的黄豆粉子冲糊糊喝,外加几碗白米干饭。再严重的水肿病人,只要进了这个医院,吃上一个星期的黄豆粉糊糊和白米干饭,浮肿症状便完全消失了。

山外的人们闻听得有这样的好事,都巴不得有幸能挤进去,能混上个肚儿囫囵圆,过几天神仙般的日子。哪怕是今天住进去,明天就死,也值!

可想进去又谈何容易啰!稍为有一点浮肿症状,根本就不行。于是,便有人削尖了脑壳,人托人,保托保,想尽了无名的法儿,要往里面钻。特别是那些饿慌了神的人,只要能拱进去,你要她干么得都行。于是乎,也就闹出了许许多多的叭叭稀来。

关键词(Tags): #饥荒岁月里的记忆(橡树村)#《系列》之九#之十。通宝推:龙驹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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