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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沙 之 新疆往事 (2) 王震招女兵

蝴蝶梦中家万里

2004-8-21

来过一位远房表姐后，我对新疆产生了兴趣，于是缠着外婆问那些亲戚是不是也是下放去的啊？可笑我那时以为遍布全国的亲戚都是下放的呢。

外婆笑了，说：不是，那几个表姨都是参军去的。

我吃惊，说他们怎么会跑到那么远去呢？我倒是知道左宗堂当年带着湖南老乡去新疆的事儿，不过跟我们家有没有关系就不清楚了，外婆说她也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老祖宗去新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开始兴起的湖南世家，哪怕是外公家这样的书香门第，都或多或少与湘军的兴盛有关。

话说那时候王震专门在湖南招过女兵。外婆后来跟我提过，当时乡亲们传说是老王有提携同乡、给乡亲帮忙找出路的意思，战乱后的湖南当时生活很苦的。这不知道有几分可信，反正招女兵的主因大家都清楚，是为了解决驻疆大军的性别平衡问题。我直到去年才看到过一篇专门讲王震往新疆招女兵‘拉郎配’的文章，没提到湖南，但是，过程大抵类似吧。我打算以后回家了，陪父母到处去旅游一下，顺便采访采访我的表姨们，听听她们当时参军的经历。

我的那几位表姨因为出身不好，在当地的处境尤为艰难。听到这个招兵的消息，于是商量了一下，觉得如果能当兵改变一下自己的身份就太好了，至于去哪里，都无所谓，反正，再怎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坏吧？她们一咬牙，一起报了名。居然全都要了。外婆记得的是一共四个女孩子。不过，当时外婆也不在湖南，这些事也是后来听亲戚转述的，所以是否有其他亲戚参军，就不知道了。后来我发现还有一个表姨也在其他地方参军了，做过护士长。外婆说老家的很多亲戚都在解放后失去了联系，主要指是三反五反之后。因为亲族中去台湾和香港的人很多，加上那时家里田产不少，老家的一些人不得不避祸离开家乡，有的，以后就不知所终了。而没有离开的，不是被斗死，便是在困苦中挣扎多年。其中的故事，真是说都说不完。

这次是自外婆那辈的姐妹纷纷奔赴延安投考抗日军政大学之后(见<湖南闺秀>)，比较大规模的一次湖南女子集体从军了。往后的好多年里，很少有这几位表姨的消息。只知道她们后来都结婚了。其中一个姨的婚事在老家传得尤其不堪，说是被迫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鳏夫做续弦云云。那些无力帮忙的亲戚们，也只能说些这种闲话，表示这些去如黄鹤的少女们，至少，还被他们记挂着。

直到八十年代，我们家回了北京，生活安定下来，政治也开明一些了，出身不再是禁忌，开始顾得上联络亲戚，才渐渐有了她们的消息。可是，第一个消息不是从新疆来的。

看一些史料，都说当年的进疆军人，大批就地转业，成立农垦兵团，从此务农了。奇怪的是，当时四个一起参军的表姨，只有一个留在那里。其他几位，都跟着姨夫们调到了别处，不过有的又还有孩子留在新疆的。而且绝得很，三位离开新疆的表姨，一个在西藏，一个在南宁，一个在南京。加上做过护士长、后来跟姨夫解甲归田回河北的那个表姨，几个人几乎是代表了各大军区。

第一个联系上的是南京的表姨，这是托家父的福，他那时在江苏人头比较熟。再次见到表姨，母亲当时还激动得哭了一场。她们自少女时代起，就没见过面了，但是，血缘和亲情是斩不断的。

然后以南京的表姨为中心，又跟其他人联系上。直到九十年代，其中两个是亲姐妹的表姨，还有她们没有参军的其他两个姐妹，也是四人，在数十载离乱之后，终于相聚在她们父亲的墓前。她们的父亲，是牺牲于缅甸的国军将领，跟去台湾的亲戚一样，在家乡本是禁忌，也让她们姐妹受了不少罪。这次，是当地政府终于正式为他平反，并且立了一块‘抗日名将’的碑。

至于当年在老家被传得乱七八糟的表姨们的婚姻状况，相信不愉快的事情肯定有过，但是，谁又能保证在其他环境里，就不会有任何不快呢？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去探究人家的这种隐私，说不定还会掀人家本来已经愈合的伤疤，未免无聊。重要的是当下。

那时候生活最苦的，应该说还是在新疆的表姨。西藏的也不容易，但是因为不象新疆的亲戚转业了，官也比较大，所以还是强些(等以后有功夫再说西藏的事儿)。其他方面，至少我看到的景象都不错，还是蛮美满的，孩子们也都挺有出息。毕竟，在特殊年代里，长在军队大院里的孩子已经比其他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要幸福多了。我们家与新疆的关系，并不只限于这几位亲戚家，我后来还有了一位认我父母为干爹妈的干妹妹呢，这是后话。

那个据说老公年纪很大的姨妈，是住在南宁的。我没亲眼见过，他们曾经专程去看望我外婆。我放假回去的时候，外婆倒是说过她的印象很好，姨夫为人很敦厚，年龄也没相距得那么夸张。上次回家，我见到了他们离家工作的女儿，一位娇小可爱的女孩儿，天生一种温婉恬静，令人如沐春风。不幸福的家庭，恐怕培养不出这样的祥和气质来。

那天家里恰巧还来了一对夫妇，说是听说我回家了，特地登门来看看。那位叔叔花白的头发梳成长长的马尾，一付艺术家落拓不羁的派头，极是有趣。如果你知道他家尊先祖的话，大概要同我一样，会心一笑了。

这位叔叔的嫡亲曾祖父不是别人，正正是中国近代史上鼎鼎大名的辫帅─张勋。

张叔叔一进门，看见我们两个女孩子并立一起迎接，马上就说：你们两个一看就是姐妹，错不了！我们俩好玩似地跑到镜子跟前仔细对照，真的，是长得有几分象呢，都是湖南式的小圆脸……两个人于是兴冲冲地数起相似之处来，居然越找越多！

恍惚间，那数十载的沧桑岁月仿佛根本不存在，我们就如同母亲那辈姐妹的化身，时光的潮水激荡过后又退走，所有经历过的苦难都已远去，只留下永恒的血缘和浓浓的亲情，以及，对生活的深深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