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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六一征文――到底有多早熟 -- 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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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六一征文――到底有多早熟

常常开玩笑说自己早熟,将来多半早衰,呵呵,其实哪里跟哪里。

我不过就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泡了个MM而已。

1987年我转学来到上海,那时候我家附近还都是大片的荒地或农田,还有浅浅的河流,虽说位置偏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但是如今看到满眼那么多的高楼和商厦,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当初竟然可以捉到萤火虫。

在学校我坐在最后一排,我的邻桌坐着传说中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哥级人物江。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我曾经不当心将一个鞭炮扔到他头上,当时他的身边已经是喽??成群了,喽??们气势汹汹围上来兴师问罪,而江却只是笑着撸撸我的脑袋,看来他当时心情实在不错,我也算是逃过一劫。那年身高大概有一米八的江在就读小学五年级,可是多年以后当我转到他所在的这个小学念五年级时,他居然还在念小学五年级,看来学校真够喜欢他的。两人一见面都吃了一惊,江指着我说:你不是把鞭炮扔到我头上的小朋友么?我说是啊是啊,难得你还记得。他哈哈大笑,当下就拜了把子,做了兄弟。

由于我成绩总是名列第一,所以我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平时他们不太管我;而江则是倒数第一,但老师们对这位当地一霸相当犯怵,也不敢管他。于是两个坐在最后排的人每天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非常自得其乐。据说当地有首童谣:一头一末俩菜梆,上课从来不听讲,就算出去搞对象,老师也不告家长。怀疑是后人伪托,否则当时怎么没有听到过。

但是有关我搞对象的事情倒也不是假的。

当时班里搞什么一帮一一对红,于是就调了个女孩子坐到了我身边,说是成绩不好,让我多帮助帮助――简直有点羊入虎口的意思。不过说实在的,当时我们班是出名的美女班,四大名旦各有各的风流天成,还真没有人注意过这个名叫瑾的女孩子。但是接触多了,我发觉她其实很好看,只不过由于她平时害羞腼腆,打扮又比较简单,因此从来不曾出挑。

所谓一帮一,也就是放学一起做作业,做完对一下,然后还要写什么意见之类。我做事挺认真,每次都仔仔细细写下优点缺点若干,但是她给我写的从来都只有优点,没有缺点。我说那不行,得写点缺点。她就很委屈地说:可是我真的找不出不好来呀。我后来发觉了,她对我有那么点小小的个人崇拜,有时候我怀疑我告诉她其实月亮是方的没准她也会相信。放学后我们常到彼此家里做作业,在她家的时候做完作业她就会拿出她的一些珍藏给我看。女孩子的珍藏么,无非是漂亮粘纸卡片什么的,其实我的兴趣也就一般,但是不想扫她兴,有时就会故作赞叹说:“这个真好看!”谁料只要我一说好看,她马上就说:“我送给你!”印象中我抽屉里一大堆的花仙子粘纸都是这么来的,害得我此后只好支支吾吾,再也不好意思开口夸奖了。

一来二去的,我就对这个站起来念课文都会脸红到脖子的女孩子有了那么点意思。那时候刚刚开始学英文,我就传了张纸条给她,纸条上端端正正写着“I love you”三个英文单词。第二天问她收到没有,她忸怩道:“前面一个是我,后面一个是你,当中一个不认得。”这句话连同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在我心里荡漾到直到今天,所谓青涩,所谓甜蜜,大概莫过于此了。

那时候不兴什么泡吧看电影的,结伴一起回家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有好路偏偏不走,要高高低低的乱来,明明道路宽阔,却总是挤挤挨挨――却绝没有搂抱亲昵。想来如果那时有人走在我们后面,看到那个穿单色衬衣和棉布裤子的小姑娘歪歪倒倒地走在横躺于路边的电线杆上,而男孩则在她真的要跌倒的时候扶那么一下,时不时地会停下来说上一会儿话,全都无关风月,那么那个看到这一幕的人脑海里必定只会有“两小无猜”这四个字。

但是要说我当时脑子里全无杂念那是不正确的,只不过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来说,就如村上在《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所写的,不知道那样的感觉会将自己引向何处罢了。我常带她到我家里,之所以是我家,是因为我是一个人,而虽然她母亲很欢迎我去她家,但有大人在什么都不一样了。那时候几乎每次回家路上我都在盘算着如何找个理由带她回自己家去,但是每次得逞之后(总是很容易就得逞),却又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也就是无缘无故地窃喜一番、心跳一番,随后便怅然地送她回家了。我一直不知道她究竟是否能够意识到我的并不纯然光明磊落的企图,尽管我总是在她面前作出一副成熟很多的样子,但是其实我那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个幼稚未脱的孩子。

但是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放学后我一如寻常带她到了我家。其实小学时代作业对我来说简单到无聊,做完功课的那段时间总是如此漫长。那天我们在空房间里玩起了红绿灯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一个人蒙上眼睛抓人,其他人想办法躲避,蒙上眼睛的人可以叫红绿灯,叫绿灯其他人可以自由行走,但叫了红灯就必须停――当然,红灯是有时限的。发明这个游戏的人想必是和我一样的无赖,在我看来,全部好玩之处就在于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接触异性,即使平时男女之防甚严,那个时候大家都很放得开,说不定有的人暗暗会希望所喜欢的异性摸到自己身上来。蒙上眼睛的人必须猜出抓到的是谁,于是使劲摸索,而被抓的人却不能动弹,只能听任摆布――一切都是规则所限,参与游戏的人则享受着正当而隐秘的快乐。那天由于只有我们两个,不用摸就知道是谁了,于是寻找的过程变得充满期待,至少对于我而言是如此。但是我们毕竟是孩子,玩起来游戏的感觉还是占了上风,开始的时候把其他的念头都忘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桩意外。因为慌不择路,她躲进了书桌和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间,但那是一个死角,进得去却出不来。我叫了红灯,并且一路摸索过来,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只是到那个出口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书桌在微微地颤动。真后悔呀,我第一反应是揭开了蒙眼睛的布一看究竟,而你知道,这块布一旦揭开,游戏就宣告结束。我揭开布看到的是她站在墙角的狭小空间里,两手紧紧掰着书桌的边,双目紧闭,浑身瑟瑟发抖。我忽然觉得她在害怕着什么,但同时也在期待着什么,在这样微妙而悸动的时刻里我却什么也没有做,我好像试图和她靠近了几公分,但是我最终还是打破了谜一样令人窒息的寂静,笑了。听到我的笑声,她睁开了眼睛,看到我蒙眼睛的布已经除去,她如获大赦,绷紧的双肩慢慢松弛下来了。

她有过失望吗?对于这个问题,我希望自己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总的说来,瑾对我还是属于默默地喜欢,但是由于我这个人一贯的放任不羁,任谁都看出了我对她的非同一般。虽说那个年龄阶段男女生之间基本还处于敌对状态,对于谁和谁有什么暧昧通常比较敏感,但是我和瑾好像从一开始就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许。这里面大概也有不少原因。

从公众的角度来说,大家都和我相处愉快,要上进的喜欢和我讨论问题,贪玩的需要我做挡箭牌(晚回家说是跟我在一起就没事),何况我也爱玩,也会玩。还有就是说来说去我早熟了,同伴有什么心事总是喜欢找我聊天。那时候班里有四个最让老师头痛的淘气鬼――江还不算,他大概已经不在老师考虑之列了――当时被称为“四只蟹脚”,老师说只要摁住了这四只蟹脚,这个班级就太平了。可是这四个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老师去他家的男生却都和我很要好,其中一个甚至一直到我念了中学离开那里很久以后还从我家门缝下面偷偷给我塞贺卡――却硬是不敢直接交给我。那是一个从小父母离异的内向孩子,原本性情乖僻,倔起来谁也拉不住,但是却将最珍贵的儿时情谊交给了我。对此我一直都会记得。

相比起来,我和大哥江的情谊则显得江湖很多,他是世外高人,不和小孩子一个圈子,虽然大家也都很喜欢他,但是他做的事情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但是在和他的交往中,我还是感染了他身上的那种豪气,那种大哥的风范,虽说是帮派的大哥,但是对孩提时代的我来说反倒更加难得。何况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而和我相反,瑾则是一个很内向羞涩的女孩子。她除了每天上学放学两点一线之外,简直就没有什么其余的交往。平时乖乖的听课,放学按时回家,不要说参加什么文体活动的愿望,就连平时发言都看不到。她的内心单纯如同一张白纸,而当时,我恐怕是那个唯一可以在上面任意图画的人。由此我每每觉得心情沉重(呵呵,少年若有所思的那种沉重),觉得自己亵渎了她,或者说不定哪天就会辜负了她,但是又觉得那样的一份单纯终不可能长久,在今后漫漫的人生中,也许终有一天她会失去那份一尘不染的天真,我不知道是应该由自己来亲手毁弃她,还是在她改变之前远远躲开。

最终我选择了一条更为自欺欺人的道路,也是一条矫情和懦弱的道路,我在考上中学分道扬镳之后弃她而去,从此掉头不顾。因为这个决定我到今天仍然痛恨自己,虽然也许我即便不那样做,后来我们还是会不得不分开,但是我现在所能明白的是那样也比如此刻意的离弃好上很多很多。我应该将这份纯洁留在身边尽可能久一点的,我应该这么做,我不该放任她于这个并不干净的世界,我应该将她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是后话。

当时的确没有人反对我和瑾在一起,我不知道她那边有没有,反正我没有觉察到过。现在想来也许我生活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习惯了特立独行,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但是瑾呢?当她随我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并不习惯地迎着他人聚焦的目光,不知道她是否感到过压力。或许那时候我们还太小,即便有这样的压力也不会经常被感受到。

印象中有一次班主任找我,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她话锋一转,问道:“你和瑾是什么关系?”我选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应答:“朋友关系啊。”班主任一瞪眼(我看出来了,明显是装的),对我说:“什么朋友关系?应该是同学关系!”我呵呵地笑了,班主任也笑了,她提醒我注意一些,然后转身走了,可是我却始终没想出来当时的我能够注意什么。

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找过瑾,在我看来,应该没有人会忍心责怪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女孩才对,但是,有时候这个世界并不总是那么温情脉脉,这也是难免的。还好,我没有听说这样的事。

那时候我的世界仿佛一分为二,一边是肆无忌惮的小学生涯,用一句体育行话来说就是“怎么打怎么有”:当时我一人包揽了所有学生组织的头把交椅,在红领巾理事会挂着四条杠(简直就是独裁么),并且大小竞赛通吃;而转过身来就是打弹子、斗铜板、甩香烟牌子,甚至打架闹事――居然是两不误!当然也有因为某些劣迹被停职查看的,可是那是实在说不过去的时候的权宜之计,只要稍微给老师一点面子,马上就官复原职了。但是在另一边,则是我和瑾那安静的两人世界,在那里,所有看起来威风八面的种种都丝毫不值一提,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我那些事情,甚至想到时还会自卑,因为我那时候觉得像瑾那样不着一色就如此迷人的特质绝对是我这样的俗人没得比的。

不仅我自己不说,我也不许别人在她面前对我说三道四。大家挺给我面子,无论我在和他们玩得多么投机之时,只要我转向了瑾,大家便自动消失了――就好像他们很理解我对这个世界的划分似的。此刻我真是对他们感激涕零,因为我实在觉得没道理,没道理那一切理所当然就是我的,没道理所有的人都会如此成全我生命中一个美丽无比的初次。

当然如果认真回想起来,还是有那么一次,不知道是谁泄了我的底,反正世界上总会有这样的人,那也属正常而可以理解的事。那天瑾在我家做作业,我忽然发现她在一道题目上面停住了,好久都没有动笔。我习惯性地以为她被难住了,于是就拿起书给她讲解,但是讲着讲着我就发觉她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忽然,洁白的作业纸上啪的一声,落下一颗水滴。

我当时就懵了。大概对那时如此想当然的我来说,根本无法理解这件事――那是瑾的泪吗?那时我所知道的女孩子的哭泣,不过就是被老师骂了,或者分到一个小流氓做同桌之类的理由,可是瑾却是为了什么?经过我反复试探,她总算开口了,我晕,她所知道的不过是对我来说芝麻绿豆那样大的事!我顿时觉得那不是无法挽回的,于是立刻为自己做了巧妙的申辩――所谓巧妙的申辩就是表面上作出诚心忏悔的样子,但却不知不觉地给出并非是我过错的证据,使得女孩子反倒觉得这么怪我是很过分的事情……我之所以这么详细地解释这一点就是为了告诉你:这就是我当时对瑾所做的事!尽管我可以发誓我对瑾是真心喜欢,但是很显然我那时走了一点点的歪路,或多或少地丧失了那被称为赤子之心的东西,并且,我也还不曾明白我可以这样做的界限――我对瑾说了谎(芝麻绿豆大的谎)。时至今日,当我重新找回那份可贵的天真(那很大一部分归功于瑾),我仍不能以我当初的无知而原谅自己。

瑾当然几乎立即就相信了我所说的,很快就雨过天晴了,甚至在后来看起来只是在我的想象中具有某种严重性。本来么,如果没有哪怕是小小的闹过别扭,即便是初恋,那也显得太过完美了。我和瑾就那么绝无仅有的一次。

这件事情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声。当时我对瑾说我要和某某绝交,以表示我和某件事情毫无关系,某些人对我来说毫不重要。但是出我所料的是,瑾却对我说如果你不睬人家,人家会不开心的,还是不要吧。临末了她还像是为了让我放心似的加了一句:“我相信你的。”我立刻想到了好像是大仲马小说中的一句话:“她的心底埋藏着宝石。”其实当我狠狠地说我要和某某绝交的时候心底想的是我一定要揍扁那个饶舌的家伙,但是因为瑾的那句话,我在心底叹了口气,甚至没有再去追查过此事。

瑾是我所遇到的所有女孩子当中对我最为信任的一个,这给我以后的恋爱观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我可以不在乎很多事情,但是我都会要求对方信任我,即便洞穿我在撒谎。人生总有时刻需要撒谎,但是此时的我已非当初不知道界限的我了,我在最初的恋情中说过那样一个谎之后,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做同样的事情了。瑾就像天使一般,在最初的时刻给了我直到最后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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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我怎么忘记瑾,就像你怎么可能让我忘记自己的名字。那个在我的生日用打字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出给我的祝福的女孩子,如今去了哪里,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回想起她抬手撩起她的短发的样子,但是我却不能再拥有她那淡淡的少女气息。

这是一件教人伤感的事。

瑾和我如此要好,甚至在那个年纪,她和我的好已经超过了她和任何一个同性的情谊。当时瑾有一个一直一起回家的姐妹,关系和瑾也比较要好,可是我却不知为了什么和那个女孩子很不投机。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学校,那个女孩子、瑾和我的家位置正好形成一个平行四边形,学校和瑾的家是这个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而我和那个女孩子的家则位于另外两个顶点。这样,如果不是去我家,那么瑾在放学时就要面对一个选择:是从我这边走还是同那个女孩子一起。我说过,瑾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这样的选择对当时的她来说已经足以构成一个极大的困境。

我是不懂得谦让的,那个女孩子似乎也不讲客气,两人都对瑾展开说服工作,而瑾则为难地看看我们。最后瑾还是听信了我的话,我对她说那个女孩子其实心地不好,总是希望你顺着她,如果你不理她,她反而会转回来顺着你的。我那时倒不是在造谣,不过这一点已无须置辩,重要的是瑾对我一贯的信任。我想她并不是完全接受了我的说法,而是她在接受之前已经相信了我,我的陈述只不过是给了她的相信以一种看上去可以成立的理由罢了。我不知道瑾是否因此失去了童年时颇为重要的同性友谊,虽然我不看重那个女生,但是对瑾来说也许是重要的。我总觉得自从我和瑾要好以后,瑾似乎失去了童年的其他部分,她的心思看上去全都放在了我的身上。而我居然对这样一种失衡毫不介意,也可算得上是没心没肺。

小学时代终于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忽然告终了。由于当年特殊的原因,对我而言,升学考试的紧张气氛增加了好几倍。因为当时对我们这个刚刚合并的新区招生的只有一所重点中学,名额少得可怜,并且直接按名次录取,连志愿都不必填。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对那几个名额有想法的,其他人都可以肯定会被按地段划分到固定的学校,毫无悬念。我们学校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虽然我还不懂得什么是压力,却也知道有多么不容易了。

我不曾寄望瑾能和我一同考入重点,当然也不曾觉得自己可能会落选,于是在我心底,和瑾的分离也就成了注定的事情。瑾当然是毫不怀疑我会考上的,于是那段时间她变得更加沉默。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瑾终于对我说出了心底的不安。当时那种情境几乎和从前一模一样:瑾走在路边堆放的电线杆上,摇摇摆摆,我在边上伸手稍稍扶着。瑾忽然开口问我:“如果你进了重点中学,会给我写信么?”

我在那时就开始犹豫了,虽然我几乎立刻就回答道:“当然会!”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并不是如此决定的,我已经想过了,我已经轻易地决定让这一切就此过去。

可是瑾接着问(显然鼓足了女孩子的那种勇气):“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不得不继续回答:“当然会。”

不知道是否是瑾本能地感觉到了我心底的迟疑,往日一贯信任我的她却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吗?会喜欢上别人吗?”

我知道什么是痛苦了,在那样一个年纪。

“不会的,”我回答道,“我怎么会遇到那么多的人……我是说我怎么会遇到更好的,不会的,不可能的。”

听到我这个近乎结巴的回答,瑾沉默了。我大概是第一次如此不自信地回答瑾的提问,瑾在没有我一贯的肯定之下不知道是如何接受问题的答案的。

反正我终归是背叛了我曾如此轻易许下的诺言,就连一条也没有兑现。我后来常常问自己:我对得起瑾吗?我对她从头到尾究竟算得上好吗?我每每无法给自己一个可以信服的回答。

我常拿来自我安慰的是这样一件事:毕业考试结束的时候,瑾竟然躲着不敢跟我说话,我到处找她,后来她被另一个女孩子拽到了我的面前。我问她怎么了,她低头不回答,旁边的女生代她说:“瑾觉得她考砸了,作文走题了。”闻言我心里一宽,以我对瑾的了解,我知道瑾只不过是不自信,其实她后来的作文水平已经很好了,只是她在我面前始终不曾觉得罢了。我稍微问了问瑾是怎么写的,瑾像是回答老师提问一样回答了我,果然如我所料,瑾写得与其说不坏,不如说很好。我夸奖了一番,瑾于是转忧为喜,安心地回家去了。

后来我得悉,全区只有寥寥几人语文成绩在90分以上,我是最高分97.5,瑾则得了91.5,是我们学校的第二名。我与瑾的恋爱没有如通常人们以为的那样一定会影响成绩,瑾虽然没有进重点,但是她的成绩名列前茅。这就是我唯一的安慰。

毕业那天,瑾送给我一张自制的卡片,上面写着:“希望你在新的旅途中,别忘了我的名字:瑾。”署名是“你的女友”。这是含羞的瑾第一次这样自称,不知道这段话她斟酌了多久,我感到她如此深切地想要在我这里多停留一刻的期望,虽然我从没有要求她对我许诺过什么,但是她最后给我的这个署名所签下的不仅仅是一份承诺,而是她作为一个十一岁少女的最纯真的初恋。

还有一幅用水彩笔画的图画,上面有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子,作出邀请的姿势,旁边是一支鹅毛笔和打开的纸张,即使没有看到旁边一行小字“请给我写信”,这幅画的用意也足够明显了。整幅画本身谈不上任何特别,但那是瑾亲手画的,正因为创意简单,所以更让我动容。画连同小卡,还有瑾在短暂的一年多时光中留给我的所有具有特定意味的纸片我都一直珍藏到如今,我是说那是全部的,只要在我这里的关于瑾的一切,我什么都没有丢弃,虽经历几次搬迁,至今完好无损。我不知道瑾是否会相信这个事实,我多么希望她有机会能看到这一切。我不是希望她能因此原谅我对她的背弃,我从未奢望如此,我只是希望她知悉,在我心底,那份知悉比原谅要远为重要得多。我希望她知悉不是她抬头仰望着我,如果说曾有仰望的话,那曾让她仰望的一切在岁月的变迁中逐渐显现出苍白,而相反的是,她的纯真和对我毫无保留的眷爱却一直照亮着我的行程。我想说:瑾,我没有忘记过你的名字,从来没有,永远也不会,请别说这样的兑现已经于你毫无意义。

瑾结婚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种不可思议――我实在想象不出当年那个如此单纯的小女孩如何有朝一日嫁为人妇,虽然理性告诉我,那是迟早的事。我当即问老同学要瑾的手机号码,老同学在给我号码前流露了一点点的犹豫,当然她最后还是给了我,不过她给我以后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你可不要去破坏人家的婚姻幸福哦。”我闻言一怔,但很快我就体会到了老同学的这种忧虑。

毕竟,我们曾共同经历那段日子。

也就像很多年以后的一个黄昏,我从遥远的住宿学校放假回来,路经一个新村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人大声叫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见到大哥江从四楼的窗口几乎探出了半个身体,正用力地向我招手。不知道是什么使然,我的泪竟一下子就夺眶而出了。我也用力地朝他挥手,两个人没有一句对白,就这么挥了半天手,然后告别。我走出几步,回头,再挥手,然后继续走,如此多次,直到转过街角。

其实我的中学生涯过得依然很自在,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值得我在那一刻流露脆弱。所以我想在那一刻抓住我和江的,并不是某种当下的不称意,但反过来说,却也不是某种具体到可以追溯的情谊。我当时确然知道,江虽然在和我做同学的那一次读完了小学,达到了毕业的要求,但是由于超龄太多,他还是没能继续学习,最后流落于江湖了。可是我并没有因此同情他,我心底觉得像大哥江这样的人物本不必走同如我一样的大多数人所走的道路,因此让我觉得难受的别有他处。

我也曾偶尔与瑾重逢。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我骑车路经她家楼下,看到她在父亲的扶持下在学骑车。我其实多年来一直保有一种习惯,就是在路经瑾楼下的时候抬头仰望她家的窗户,我甚至不期望能望见什么,我只是期望她的房间亮着灯,或者阳台上晾着她的衣服,在风里轻轻地飘动着。我想那就会是我此后很久的时间里前行的慰藉,我想那就已经足够。因此那一次我到了很近才发现瑾竟然就在我眼前,于是我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瑾单足支地,正准备用力踩踏脚,听到我的叫唤回过头来,也是一脸诧异地回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随即我们就默然了,仿佛某种东西脱离遭遇的猝不及防的情境,终于还是捕获了我们一样。我甚至没有停下车来,只是保持原先的速度驶过瑾的身旁。

我能感觉到我内心那一瞬间狂乱的挣扎。我没有特意侧过头去看她,但是我用眼睛的余光尽可能地捕捉瑾的影像,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量将这个影像深深印在心底,我知道我很可能从此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了。我当时看到瑾兀自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有点怔怔地目送我从身边离去,我猜那是我自己的想象,因为路灯实在算不上明亮,但是我真的觉得瑾的脸上始终是一种迷惑不解的神情。她是有什么要问我吧?她是有什么话要说吧?可是我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就像席慕容在诗中所写的那样,终于有什么是来不及的了,终于所有急切的疑惑和追问,最后都成为一种缓慢而绝望的美丽……

我终于还是没有给瑾打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老同学的担心也许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由那条我们共同历经的线索来看,却是一种必然。这样的担忧将我们重新带回到那个青涩的年代,仿佛我们都从那里又再度转了一圈回来,于是又多了一些感慨。但是瑾对于我绝不是为我增添了几分经历或者一些感慨而已,在那份已经与具体的往事相脱离的追溯中,瑾是我最初的信念。当我离开父母之后,瑾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自己的选择,瑾所给我的每一点微小的关怀都足以让我一生铭感。

到底有多早熟,这其实是一个辛酸的问题,越早的成熟有时候正意味着越早的失去。但是,如果那是成长所必经的伤痕,那么,就让我无所顾忌地回答一句:

我只不过在小学五年级就泡了一个MM而已。

通宝推:jboyin,不远攸高,无心之云,下里乡巴人,迷途笨狼,虎王2006,金银木,三笑,南京老萝卜,倒海翻江卷巨澜,cctothere,只看不说话,王二狗,dashanji,五香花生,知之后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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