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虎爪留痕：树 -- 京虎子

去年刮台风时，屋后的树倒了。开春了虎太说再种一颗吧，扛颗树回来，挖开了原坑才发现原来老美种树就挖个碗大的坑然后年年培土。用小时候挖防空洞的劲头同北美砖头一样的红土战斗了两小时，树种完了胳膊酸了手磨起泡了，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门前那颗树。

那是挺大的一颗槐树，傍晚的时候小孩蹲在树下玩，大人拿个椅子坐在树下，有时候谁家索性搬出小桌子在树下吃晚饭，一边聊天儿一边看着路上的人流，时光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划过。

小时候就爱呆在树下，每天非要天都黑了大人嗓子喊破了才进家门。一天在大树底下，听到别人说那边死人了，於是随着人跑去，看见一个上吊的嘴里吐出的舌头，大人说小孩不要看这个，朦胧中就这样认识了生与死。

那时总政文工团还在门诊部那栋楼里，每天在树下听着楼里飘来的歌声音乐声，心里充满了向往。可是没过多久，文工团迁走了，小楼改成看守所，窗户全用木板顶死，据说是为了防止专政对象跳楼自杀。每天到吃饭的时候，由战士押着摘掉了领章帽徽的一长溜年纪不小的拿着饭盒、提着暖壶、低着头在战士的吆喝声中走去走回。小夥伴们看着指点着认识这个见过那个，里面那些长征的老骨头、抗日的铁汉、开国的功臣、抗美援朝的英雄面无表情地从大树下经过。多少年后在干休所里看到队里面的一位正在跟其他老干部侃：杨白冰那时候天天尿床。。。

邻居也是文工团的，早早病休在家。喝酒以后话多得只有虎子甘愿做听众，大树底下说来说去都是战争时的事儿，虎子那帮人谁不想接父母的班当兵呀？说道兴头上用筷子沾酒让虎子尝，虎子的酒量就在革命传统教育中练了出来。有一回喝到第六杯了，问虎子知道当兵的基本功吗？虎子说是不是叠被子？我练了好几个月了，能四四方方了。那伯伯说不是，是吃饭的速度。战争年代天天行军，就靠两只铁脚板跟老蒋的四个车轱辘赛跑，没功夫坐下来吃饭，一人一碗面条，找一颗比这还细的树，一圈转下来必须吃完。

说完了他睡觉去了，虎子暗暗下定决心，从此天天要求吃面条，拿着碗树下转，一开始转到天黑了还没吃完，等达到红小鬼的水平，家长拉着那伯伯说告诉他没那回事，伯伯说要不是我喝多了你们家孩子不好好吃饭的毛病能改了吗？不好好吃饭的毛病是彻底改了，改成每次吃饭都跟地主家长工似的，饭桌上从来没有吃亏过。到现在家里吃饭时一个是虎子风卷残云，一个是嫁虎随虎的虎太横扫千军，还有一个优势遗传的小虎子甩开腮帮子，如果谁慢一点今儿就得挨饿。

没等长大成人家就搬走了，真长大成人了早把树忘了。开会时居然遇见树底下撒尿合泥的发小，一下子聊到了那颗树，约好了一齐再去树下玩弹球，到地方才发现迎亚运连房子带树埋在中轴路下面了。

去年有一阵迷上了Bruce Springsteen，翻出些旧带子听着听着迷上了那首忧伤的My Hometown，一遍一遍地听，听得小虎子都能唱了，问虎子我的Hometown到底算哪儿啊？虎子说应该是这儿，虽说你不是生在这儿，可是我们买了房就扎了根了。小虎子问我长大了上大学工作了还会回到这儿吗？虎子说当然了这叫落叶归根，于是就想起了那颗早就没有的树。

每次听Montgomery Gentry的My Town总是很伤感：Where I came back to settle down，It's where they'll put me in the ground，This is my town。地上的树没了，可是心中的树还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颗树，都期待着落叶归根到那颗树下，无论在天涯在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