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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5-4)(5-5) -- jla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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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7-4)(7-5)

三百年硝烟散尽,波和粒子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达成了妥协:两者原来是不可分割的一

个整体。就像漫画中教皇善与恶的两面,虽然在每个确定的时刻,只有一面能够体现出来

,但它们确实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波和粒子是一对孪生兄弟,它们如此苦苦争斗,却原

来是演出了一场物理学中的绝代双骄故事,这教人拍案惊奇,唏嘘不已。

现在我们再回到上一章的最后,重温一下波和粒子在双缝前遇到的困境:电子选择左边的

狭缝,还是右边的狭缝呢?现在我们知道,假如我们采用任其自然的观测方式,它波动的

一面就占了上风。这个电子于是以某种方式同时穿过了两道狭缝,自身与自身发生干涉,

它的波函数ψ按照严格的干涉图形花样发展。但是,当它撞上感应屏的一刹那,观测方式

发生了变化!我们现在在试图探测电子的实际位置了,于是突然间,粒子性接管了一切,

这个电子凝聚成一点,按照ψ的概率随机地出现在屏幕的某个地方。

假使我们在某个狭缝上安装仪器,试图测出电子究竟通过了哪一边,注意,这是另一种完

全不同的观测方式!!!我们试图探测电子在通过狭缝时的实际位置,可是只有粒子才有

实际的位置。这实际上是我们施加的一种暗示,让电子早早地展现出粒子性。事实上,的

确只有一边的仪器将记录下它的踪影,但同时,干涉条纹也被消灭,因为波动性随着粒子

性的唤起而消失了。我们终于明白,电子如何表现,完全取决于我们如何观测它。种瓜得

瓜,种豆得豆,想记录它的位置?好,那是粒子的属性,电子善解人意,便表现出粒子性

来,同时也就没有干涉。不作这样的企图,电子就表现出波动性来,穿过两道狭缝并形成

熟悉的干涉条纹。

量子派物理学家现在终于逐渐领悟到了事情的真相:我们的结论和我们的观测行为本身大

有联系。这就像那匹马是白的还是红的,这个结论和我们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观察它有关系

。有些看官可能还不服气:结论只有一个,亲眼看见的才是唯一的真实。色盲是视力缺陷

,眼镜是外部装备,这些怎么能够说是看到“真实”呢?其实没什么分别,它们不外乎是

两种不同的观测方式罢了,我们的论点是,根本不存在所谓“真实”。

好吧,现在我视力良好,也不戴任何装置,看到马是白色的。那么,它当真是白色的吗?

其实我说这话前,已经隐含了一个前提:“用人类正常的肉眼,在普通光线下看来,马呈

现出白色。”再技术化一点,人眼只能感受可见光,波长在400-760纳米左右,这些频段

的光混合在一起才形成我们印象中的白色。所以我们论断的前提就是,在400-760纳米的

光谱区感受马,它是白色的。

许多昆虫,比如蜜蜂,它的复眼所感受的光谱是大大不同的。蜜蜂看不见波长比黄光还长

的光,却对紫外线很敏感。在它看来,这匹马大概是一种蓝紫色,甚至它可能绘声绘色地

向你描绘一种难以想象的“紫外色”。现在你和蜜蜂吵起来了,你坚持这马是白色的,而

蜜蜂一口咬定是蓝紫色。你和蜜蜂谁对谁错呢?其实都对。那么,马怎么可能又是白色又

是紫色呢?其实是你们的观测手段不同罢了。对于蜜蜂来说,它也是“亲眼”见到,人并

不比蜜蜂拥有更多的正确性,离“真相”更近一点。话说回来,色盲只是对于某些频段的

光有盲点,眼镜只不过加上一个滤镜而已,本质上也是一样的,也没理由说它们看到的就

是“虚假”。

事实上,没有什么“客观真相”。讨论马本质上“到底是什么颜色”,正如我们已经指出

过的,是很无聊的行为。根本不存在一个绝对的所谓“本色”,除非你先定义观测的方式

玻尔也好,海森堡也好,现在终于都明白:谈论任何物理量都是没有意义的,除非你首先

描述你测量这个物理量的方式。一个电子的动量是什么?我不知道,一个电子没有什么绝

对的动量,不过假如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去测量,我倒可以告诉你测量结果会是什么。根

据测量方式的不同,这个动量可以从十分精确一直到万分模糊,这些结果都是可能的,也

都是正确的。一个电子的动量,只有当你测量时,才有意义。假如这不好理解,想象有人

在纸上画了两横夹一竖,问你这是什么字。嗯,这是一个“工”字,但也可能是横过来的

“H”,在他没告诉你怎么看之前,这个问题是没有定论的。现在,你被告知:“这个图

案的看法应该是横过来看。”这下我们明确了:这是一个大写字母H。只有观测手段明确

之后,答案才有意义。

测量!在经典理论中,这不是一个被考虑的问题。测量一块石头的重量,我用天平,用弹

簧秤,用磅秤,或者用电子秤来做,理论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在经典理论看来,石头是

处在一个绝对的,客观的外部世界中,而我――观测者――对这个世界是没有影响的,至

少,这种影响是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你测得的数据是多少,石头的“客观重量”就是

多少。但量子世界就不同了,我们已经看到,我们测量的对象都是如此微小,以致我们的

介入对其产生了致命的干预。我们本身的扰动使得我们的测量中充满了不确定性,从原则

上都无法克服。采取不同的手段,往往会得到不同的答案,它们随着不确定性原理摇摇摆

摆,你根本不能说有一个客观确定的答案在那里。在量子论中没有外部世界和我之分,我

们和客观世界天人合一,融和成为一体,我们和观测物互相影响,使得测量行为成为一种

难以把握的手段。在量子世界,一个电子并没有什么“客观动量”,我们能谈论的,只有

它的“测量动量”,而这又和我们的测量手段密切相关。

各位,我们已经身陷量子论那奇怪的沼泽中了,我只希望大家不要过于头昏脑涨,因为接

下来还有无数更稀奇古怪的东西,错过了未免可惜。我很抱歉,这几节我们似乎沉浸于一

种玄奥的哲学讨论,而且似乎还要继续讨论下去。这是因为量子革命牵涉到我们世界观的

根本变革,以及我们对于宇宙的认识方法。量子论的背后有一些非常形而上的东西,它使

得我们的理性战战兢兢,汗流浃背。但是,为了理解量子论的伟大力量,我们又无法绕开

这些而自欺欺人地盲目前进。如果你从史话的一开始跟着我一起走到了现在,我至少对你

的勇气和毅力表示赞赏,但我也无法给你更多的帮助。假如你感到困惑彷徨,那么玻尔的

名言“如果谁不为量子论而感到困惑,那他就是没有理解量子论”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安慰

。而且,正如我们以后即将描述的那样,你也许应该感到非常自豪,因为爱因斯坦和你是

一个处境。

但现在,我们必须走得更远。上面一段文字只是给大家一个小小的喘息机会,我们这就继

续出发了。

如果不定义一个测量动量的方式,那么我们谈论电子动量就是没有意义的?这听上去似乎

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说法。难道我们无法测量电子,它就没有动量了吗?让我们非常惊讶和

尴尬的是,玻尔和海森堡两个人对此大点其头。一点也不错,假如一个物理概念是无法测

量的,它就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要时时刻刻注意,在量子论中观测者是和外部宇宙结合在

一起的,它们之间现在已经没有明确的分界线,是一个整体。在经典理论中,我们脱离一

个绝对客观的外部世界而存在,我们也许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某些因素,但这不影响其客观

性。可如今我们自己也已经融入这个世界了,对于这个物我合一的世界来说,任何东西都

应该是可以测量和感知的。只有可观测的量才是存在的!

卡尔•萨根(Karl Sagan)曾经举过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虽然不是直接关于量子

论的,但颇能说明问题。

“我的车库里有一条喷火的龙!”他这样声称。

“太稀罕了!”他的朋友连忙跑到车库中,但没有看见龙。“龙在哪里?”

“哦,”萨根说,“我忘了说明,这是一条隐身的龙。”

朋友有些狐疑,不过他建议,可以撒一些粉末在地上,看看龙的爪印是不是会出现。但是

萨根又声称,这龙是飘在空中的。

“那既然这条龙在喷火,我们用红外线检测仪做一个热扫描?”

“也不行。”萨根说,“隐形的火也没有温度。”

“要么对这条龙喷漆让它现形?”――“这条龙是非物质的,滑不溜手,油漆无处可粘。

反正没有一种物理方法可以检测到这条龙的存在。萨根最后问:“这样一条看不见摸不着

,没有实体的,飘在空中喷着没有热度的火的龙,一条任何仪器都无法探测的龙,和‘根

本没有龙’之间又有什么差别呢?”

现在,玻尔和海森堡也以这种苛刻的怀疑主义态度去对待物理量。不确定性原理说,不可

能同时测准电子的动量p和位置q,任何精密的仪器也不行。许多人或许会认为,好吧,就

算这是理论上的限制,和我们实验的笨拙无关,我们仍然可以安慰自己,说一个电子实际

上是同时具有准确的位置和动量的,只不过我们出于某种限制无法得知罢了。

但哥本哈根派开始严厉地打击这种观点:一个具有准确p和q的经典电子?这恐怕是自欺欺

人吧。有任何仪器可以探测到这样的一个电子吗?――没有,理论上也不可能有。那么,

同样道理,一个在臆想的世界中生存的,完全探测不到的电子,和根本没有这样一个电子

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事实上,同时具有p和q的电子是不存在的!p和q也像波和微粒一样,在不确定原理和互补

原理的统治下以一种此长彼消的方式生存。对于一些测量手段来说,电子呈现出一个准确

的p,对于另一些测量手段来说,电子呈现出准确的q。我们能够测量到的电子才是唯一的

实在,这后面不存在一个“客观”的,或者“实际上”的电子!

换言之,不存在一个客观的,绝对的世界。唯一存在的,就是我们能够观测到的世界。物

理学的全部意义,不在于它能够揭示出自然“是什么”,而在于它能够明确,关于自然我

们能“说什么”。没有一个脱离于观测而存在的绝对自然,只有我们和那些复杂的测量关

系,熙熙攘攘纵横交错,构成了这个令人心醉的宇宙的全部。测量是新物理学的核心,测

量行为创造了整个世界。

*********

饭后闲话:奥卡姆剃刀

同时具有p和q的电子是不存在的。有人或许感到不理解,探测不到的就不是实在吗?

我们来问自己,“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和“我们在最大程度上能够探测到这个世界是什

么”两个命题,其实质到底有多大的不同?我们探测能力所达的那个世界,是不是就是全

部实在的世界?比如说,我们不管怎样,每次只能探测到电子是个粒子或者是个波,那么

,是不是有一个“实在”的世界,在那里电子以波-粒子的奇妙方式共存,我们每次探测

,只不过探测到了这个终极实在于我们感观中的一部分投影?同样,在这个“实在世界”

中还有同时具备p和q的电子,只不过我们与它缘悭一面,每次测量都只有半面之交,没法

窥得它的真面目?

假设宇宙在创生初期膨胀得足够快,以致它的某些区域对我们来说是如此遥远,甚至从创

生的一刹那以光速出发,至今也无法与它建立起任何沟通。宇宙年龄大概有150亿岁,任

何信号传播最远的距离也不过150亿光年,那么,在距离我们150亿光年之外,有没有另一

些“实在”的宇宙,虽然它们不可能和我们的宇宙之间有任何因果联系?

在那个实在世界里,是不是有我们看不见的喷火的龙,是不是有一匹具有“实在”颜色的

马,而我们每次观察只不过是这种“实在颜色”的肤浅表现而已。我跟你争论说,地球“

其实”是方的,只不过它在我们观察的时候,表现出圆形而已。但是在那个“实在”世界

里,它是方的,而这个实在世界我们是观察不到的,但不表明它不存在。

如果我们运用“奥卡姆剃刀原理”(Occam's Razor),这些观测不到的“实在世界”全

都是子虚乌有的,至少是无意义的。这个原理是14世纪的一个修道士威廉所创立的,奥卡

姆是他出生的地方。这位奥卡姆的威廉还有一句名言,那是他对巴伐利亚的路易四世说的

:“你用剑来保卫我,我用笔来保卫你。”

剃刀原理是说,当两种说法都能解释相同的事实时,应该相信假设少的那个。比如,地球

“本来”是方的,但观测时显现出圆形。这和地球“本来就是圆的”说明的是同一件事。

但前者引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不必要的假设,所以前者是胡说。同样,“电子本来有准确

的p和q,但是观测时只有1个能显示”,这和“只存在具有p或者具有q的电子”说明的也

是同一回事,但前者多了一个假设,我们应当相信后者。“存在但观测不到”,这和“不

存在”根本就是一码事。

同样道理,没有粒子-波混合的电子,没有看不见的喷火的龙,没有“绝对颜色”的马,

没有150亿光年外的宇宙(150亿光年这个距离称作“视界”),没有隔着1厘米四维尺度

观察我们的四维人,没有绝对的外部世界。史蒂芬•霍金在《时间简史》中说:“

我们仍然可以想像,对于一些超自然的生物,存在一组完全地决定事件的定律,它们能够

观测宇宙现在的状态而不必干扰它。然而,我们人类对于这样的宇宙模型并没有太大的兴

趣。看来,最好是采用奥卡姆剃刀原理,将理论中不能被观测到的所有特征都割除掉。”

你也许对这种实证主义感到反感,反驳说:“一片无人观察的荒漠,难道就不存在吗?”

以后我们会从另一个角度来讨论这片无人观察的荒漠,这里只想指出,“无人的荒漠”并

不是原则上不可观察的。

正如我们的史话在前面一再提醒各位的那样,量子论革命的破坏力是相当惊人的。在概率

解释,不确定性原理和互补原理这三大核心原理中,前两者摧毁了经典世界的因果性,互

补原理和不确定原理又合力捣毁了世界的客观性和实在性。新的量子图景展现出一个前所

未有的世界,它是如此奇特,难以想象,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格格不入,甚至违背我们的理

性本身。但是,它却能够解释量子世界一切不可思议的现象。这种主流解释被称为量子论

的“哥本哈根”解释,它是以玻尔为首的一帮科学家作出的,他们大多数曾在哥本哈根工

作过,许多是量子论本身的创立者。哥本哈根派的人物除了玻尔,自然还有海森堡、波恩

、泡利、狄拉克、克莱默、约尔当,也包括后来的魏扎克和盖莫夫等等,这个解释一直被

当作是量子论的正统,被写进各种教科书中。

当然,因为它太过奇特,太教常人困惑,近80年来没有一天它不受到来自各方面的置疑、

指责、攻击。也有一些别的解释被纷纷提出,这里面包括德布罗意-玻姆的隐函数理论,

埃弗莱特的多重宇宙解释,约翰泰勒的系综解释、Ghirardi-Rimini-Weber的“自发定域

”(Spontaneous Localization),Griffiths-Omnès-GellMann-Hartle的“脱散历史态

”(Decoherent Histories, or Consistent Histories),等等,等等。我们的史话以

后会逐一地去看看这些理论,但是公平地说,至今没有一个理论能取代哥本哈根解释的地

位,也没有人能证明哥本哈根解释实际上“错了”(当然,可能有人争辩说它“不完备”

)。隐函数理论曾被认为相当有希望,可惜它的胜利直到今天还仍然停留在口头上。因此

,我们的史话仍将以哥本哈根解释为主线来叙述,对于读者来说,他当然可以自行判断,

并得出他自己的独特看法。

哥本哈根解释的基本内容,全都围绕着三大核心原理而展开。我们在前面已经说到,首先

,不确定性原理限制了我们对微观事物认识的极限,而这个极限也就是具有物理意义的一

切。其次,因为存在着观测者对于被观测物的不可避免的扰动,现在主体和客体世界必须

被理解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没有一个孤立地存在于客观世界的“事物”(being),

事实上一个纯粹的客观世界是没有的,任何事物都只有结合一个特定的观测手段,才谈得

上具体意义。对象所表现出的形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观察方法。对同一个对象来

说,这些表现形态可能是互相排斥的,但必须被同时用于这个对象的描述中,也就是互补

原理。

最后,因为我们的观测给事物带来各种原则上不可预测的扰动,量子世界的本质是“随机

性”。传统观念中的严格因果关系在量子世界是不存在的,必须以一种统计性的解释来取

而代之,波函数ψ就是一种统计,它的平方代表了粒子在某处出现的概率。当我们说“电

子出现在x处”时,我们并不知道这个事件的“原因”是什么,它是一个完全随机的过程

,没有因果关系。

有些人可能觉得非常糟糕:又是不确定又是没有因果关系,这个世界不是乱套了吗?物理

学家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们还好意思呆在大学里领薪水,或者在电视节目上欺世盗名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虽然我们对单个电子的行为只能预测其概率,但我们都

知道,当样本数量变得非常非常大时,概率论就很有用了。我们没法知道一个电子在屏幕

上出现在什么位置,但我们很有把握,当数以万亿记的电子穿过双缝,它们会形成干涉图

案。这就好比保险公司没法预测一个客户会在什么时候死去,但它对一个城市的总体死亡

率是清楚的,所以保险公司一定是赚钱的!

传统的电视或者电脑屏幕,它后面都有一把电子枪,不断地逐行把电子打到屏幕上形成画

面。对于单个电子来说,我并不知道它将出现在屏幕上的哪个点,只有概率而已。不过大

量电子叠在一起,组成稳定的画面是确定无疑的。看,就算本质是随机性,但科学家仍然

能够造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如果你家电视画面老是有雪花,不要怀疑到量子论头上来,先

去检查一下天线。

当然时代在进步,俺的电脑屏幕现在变成了薄薄的液晶型,那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令人迷惑的波粒二象性,那也只是量子微观世界的奇特性质罢了。我们已经谈到德布

罗意方程λ= h/p,改写一下就是λp=h,波长和动量的乘积等于普朗克常数h。对于微观

粒子来说,它的动量非常小,所以相应的波长便不能忽略。但对于日常事物来说,它们质

量之大相比h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所以对于生活中的一个足球,它所伴随的德布罗意波微

乎其微,根本感觉不到。我们一点都用不着担心,在世界杯决赛中,眼看要入门的那个球

会突然化为一缕波,消失得杳然无踪。

但是,我们还是觉得不太满意,因为对“观测行为”,我们似乎还没有作出合理的解释。

一个电子以奇特的分身术穿过双缝,它的波函数自身与自身发生了干涉,在空间中严格地

,确定地发展。在这个阶段,因为没有进行观测,说电子在什么地方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只有它的概率在空间中展开。物理学家们常常摆弄玄虚说:“电子无处不在,而又无处在

”,指的就是这个意思。然而在那以后,当我们把一块感光屏放在它面前以测量它的位置

的时候,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电子突然按照波函数的概率分布而随机地作出了一个选择

,并以一个小点的形式出现在了某处。这时候,电子确定地存在于某点,自然这个点的概

率变成了100%,而别的地方的概率都变成了0。也就是说,它的波函数突然从空间中收缩

,聚集到了这一个点上面,在这个点出现了强度为1的高峰。而其他地方的波函数都瞬间

降为0。

哦,上帝,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电子的波函数在一刹那发生了这样的巨变?原本形态优

美,严格地符合薛定谔方程的波函数在一刹那轰然崩溃,变成了一个针尖般的小点。从数

学上来说,这两种状态显然是没法互相推导的。在我们观测电子以前,它实际上处在一种

叠加态,所有关于位置的可能性叠合在一起,弥漫到整个空间中去。但是,当我们真的去

“看”它的时候,电子便无法保持它这样优雅而面面俱到的行为方式了,它被迫作出选择

,在无数种可能性中挑选一种,以一个确定的位置出现在我们面前。

波函数这种奇迹般的变化,在哥本哈根派的口中被称之为“坍缩”(collapse),每当我

们试图测量电子的位置,它那原本按照薛定谔方程演变的波函数ψ便立刻按照那个时候的

概率分布坍缩(我们记得ψ的平方就是概率),所有的可能全都在瞬间集中到某一点上。

而一个实实在在的电子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里,供我们观赏。

在电子通过双缝前,假如我们不去测量它的位置,那么它的波函数就按照方程发散开去,

同时通过两个缝而自我互相干涉。但要是我们试图在两条缝上装个仪器以探测它究竟通过

了哪条缝,在那一刹那,电子的波函数便坍缩了,电子随机地选择了一个缝通过。而坍缩

过的波函数自然就无法再进行干涉,于是乎,干涉条纹一去不复返。

奇怪,非常奇怪。为什么我们一观测,电子的波函数就开始坍缩了呢?

事实似乎是这样的,当我们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个电子,它就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电子。它

像一个幽灵一般按照波函数向四周散发开去,虚无飘渺,没有实体,而以概率波的形态漂

浮在空间中。随着时间的演化,这种概率波严格地按照薛定谔波动方程的指使,听话而确

定地按照经典方式发展。这个时候,与其说它是一个电子,不如说它是一个鬼魂,一团混

沌,一幅浸润开来的水彩画,一朵概率云,爱丽丝梦境中那难以捉摸的柴郡猫的笑容。不

管你怎么形容都好,反正它不是一个实体,它以概率的方式扩散开来,这种概率似波动一

般起伏,可以干涉和叠加,为ψ所精确描述。

但是,当你一睁开眼睛,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幻影,所有的幽灵都消失了。电子那

散发开去的波函数在瞬间坍缩,它重新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粒子,随机地出现在某处。

除了这个地方之外,一切的概率波,一切的可能性都消失了。化为一缕清风的妖怪重新凝

聚成为一个白骨精,被牢牢地摁死在一个地方。电子回到了现实世界里来,又成了大家所

熟悉的经典粒子。

你又闭上眼睛,刚刚变回原型的电子又化为概率波,向四周扩散。再睁开眼睛,它又变回

粒子出现在某个地方。你测量一次,它的波函数就坍缩一次,随机地决定一个新的位置。

当然,这里的随机是严格按照波函数所严格描述的概率分布来决定的。

我们不如叙述得更加生动活泼一些。金庸在《笑傲江湖》第二十六回里描述了令狐冲在武

当脚下与冲虚一战,冲虚一柄长剑幻为一个个光圈,让令狐冲眼花缭乱,看不出剑尖所在

。用量子语言说,这时候冲虚的剑已经不是一个实体,它变成许许多多的“虚剑”,在光

圈里分布开来,每一个“虚剑尖”都代表一种可能性,它可能就是“实剑尖”所在。冲虚

的剑可以为一个波函数所描述,很有可能在光圈的中心,这个波函数的强度最大,也就是

说这剑最可能出现在光圈中心。现在令狐冲挥剑直入,注意,这是一次“测量行为”!好

,在那瞬间冲虚剑的波函数坍缩了,又变成一柄实剑。令狐冲运气好,它真的出现在光圈

中间,于是破了此招。要是猜错了呢?那免不了断送一条手臂,但冲虚剑的波函数总是坍

缩了,它无论如何要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某处,这才能伤敌。

在《三国演义》评话里,有一个类似的情节。赵云在长坂坡遇上高览(有些说是张绣),

后者使一招百鸟朝凤,枪尖幻化为千百点,赵云侥幸破了此招――他随便一挡,迫使其波

函数坍缩,结果正好坍缩到两枪相遇的位置,然后高览心慌意乱,反死于赵云之蛇盘七探

枪下,这就不多说了。

我们还是回到物理上来。这种哥本哈根解释听起来未免也太奇怪了,我们观测一下,电子

才变成实在,不然就是个幽灵。许多人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当我们背过身,或者闭着眼的

时候,电子一定在某个地方,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但正如我们指出的,假使电子真的

“在”某个地方,它便只能通过一道狭缝,这就难以解释干涉条纹。而且我们以后也会看

到,实验完全排除了这种可能。也许我们说“幽灵”太耸人听闻,严格地说,电子在没有

观测的时候什么也不是,谈论它是无意义的,只有数学可以描述――波函数!按照哥本哈

根解释,不观测的时候,根本没有个实在!自然也就没有实在的电子。事实上,不存在“

电子”这个东西,只存在“我们与电子之间的观测关系”。

我已经可以预见到即将扔过来的臭鸡蛋的数量――不过它现在还是个波函数,等一会儿才

会坍缩,哈哈――然而在那些扔臭鸡蛋的人中,有几位是让我感到十分荣幸的。事实上,

哥本哈根派这下遇到真正的麻烦了,他们要面对一些强大的怀疑论者,这些人中间不少还

刚刚和他们并肩战斗过。二十世纪物理史上最激烈,影响最大,意义最深远的一场争论马

上就要展开,这使得我们能够对自然的行为和精神有更加深刻的理解。下一章我们就来谈

这场伟大的辩论――玻尔-爱因斯坦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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