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纪念我的父亲】上篇 -- 方平
30后、40后经历过旧社会和新社会,
50后、60后听说过旧社会,但后来这种听说被说成了是政治宣传;
80后、90后是见过民国的,当然是电视剧里锦衣华食、发型精致、旗袍款款的民国。
《示儿》
为父一生清廉。虽经多年、多级审查,均给予“未发现经济问题”的结论。我自己最清楚,根本就没有,他们能得到何处发现?!所以到2002年9月6日休息时,手中只有人民币13万元。以我一生为官的工作和职务,很难有人相信,只有我自己相信。
事实证明当时的决策是正确的,同也证明我立下的“在职只为公决不谋私;休息后再谋私不为公”的为官志向是对的。当时想,若休息后谋不了私就认命,也决不在为公之中夹杂着谋私——做一个不清不白的人。
我一生积累的这么一点家产,其来源是清清白白的,且都是休息后苦心经营所得的。我现在多种疾病缠身,以防不测,在我头脑还算清白的情况下,给二子作一个安排,将其分为两等份。至于谁得哪一份,由二儿在不受任何人干扰的情况下,两人商定。在XX未回国之前,XX的一份由YY代管。
特立
公元二零零八年
我死后,不搞遗体告别等任何形式,将我的骨灰埋在我母亲的墓旁,好让我永远陪我的母亲;也便于你们在方便时去看我时,也能看一下我已去逝的至亲
又立。
父亲把部里、省纪委最终处理结论的复印件,一层层锁在卧室柜子里,跟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荣誉证件,收藏在一起。
我明白他一生的为人原则:“要留清白在人间”。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关信息只能节选、打码,相信大家可以理解。
父亲生前最爱的一首诗是李纲的,从小我就见他压在玻璃案板下
《病牛》
耕犁千亩实千箱,
力尽筋疲谁复伤?
但得众生皆得饱,
不辞羸病卧残阳。
父亲病重的时候,送医于当地最好的医院。那里处处人满为患,挤满了省内外求医求救的病患。用父亲的话说:“等个电梯得40分钟”。每层楼的走廊里,到处挤满了临时床位,经常是两个病人头脚相错,共躺一张床。
虽然病痛的折磨,门外的嘈杂,让父亲很难休息入睡,但是他总是为门外的病人们留着门,“走廊上的人遭业,上个厕所都困难”。
父亲住的是两人一间的病房,有卫生间。
他的一生,在自己情能所顾、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确实是一头吃的是草的耕牛,即使是早已没剩下几分气力,病卧于生命的余晖时分。
我深知,父亲沉默的一生中,内心浸满的是累与忧,为公事累,为家人忧。
除了忧累,更有孤独,他农村的父母兄妹至亲们,都走得太快太早。在他的遗物里, 有一首词:
《亡父遗作》
城郭荒冢,明月照松岗
儿孙相望,生死两茫茫
梦归故里,无处话凄凉
还宿山林,相伴诉衷肠
父亲累了,终于可以回到他一生念兹在兹的故乡,重新回归于温暖的母亲身旁,终于不用再饱受病痛的折磨,终于可以安静的入睡了。
愿父亲在与至亲们永聚的天国里,不必受累,不复怀忧,不再孤独,有儿孙相望。
--不孝子谨纪于茫茫海外,2019年1月11日
一声长叹
看上下文,应该是对贤昆仲说的,“(你)老头”,“(你们)父亲”的意思吧。
读老人家的文字,乡音在耳,不绝于缕。敬祝婆婆安康!
老一辈这么讲,解放后出生的老人已经不这样讲了。
湖北浠水方言中,公公称呼婆婆为“婆婆”,婆婆称呼公公“老头儿”,如果是对别人讲话,“(我)婆婆”“(我)老头儿”,就是“(我)老伴儿”的意思;一般对晚辈和子女讲话,不这样讲,会直接说“你父/伯”“你姆/大”。
是找清华建筑系做的设计。
也是家父退休前为“党国”(他的原话)效的最后一份力,从地到楼,从钱到建,包括前面一篇提到的找“渔民老板”以友情打折价买地的情节
经费则来自父亲以另一个兼职(省厅驾校),几年来从无到有、甘冒风险、苦心经营为单位积攒的几个亿财政外资金。
落成后剪彩,部长来过,省委书记(后来的中央常委)也来过。
落成那天,所有要搬进去的人都兴高采烈,从照片上看,父亲的表情则平淡而从容。时任厅长特意过来拉着父亲在楼前单独合影,“合个影吧,以后怕没机会了”。
那是他作为厅长最大的政绩之一,旋即赴任武汉市委书记。
那个新厅大楼很大,肯定有很多间新办公室,却没有属于父亲的一间。他仍旧在老厅坐几十年老楼的旧办公室,直至退休。
行文至此,我不敢以己心去私度父亲当年所受所感。我想:党国予他的恩情,至此,他已算报还了罢。
父亲过世后,堂弟跟我讲,“当年去叔(我父亲)办公室,他一个基建主任(兼)的办公室,冷冷清清;隔壁副主任的办公室,人来人往”。
占着金坑不吃黑,碍着别人的财路了,而且是很多人的财路,也许是父亲那些年里受那么多人特别“关注”的一个主要原因吧。
身兼数个数以亿计的职务、项目,权重财丰,从挣到花,一分钱的黑没吃过,这就是家父的清白,被多级纪委多年彻查后,彻底证明了的清白。
顺便说一句,多年后,父亲曾用极平淡的语气告我,那个基建副主任,后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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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陪我走过这情感跨越茫茫时空,泪不能自已、身心已至疲的一天两夜。
是你们的文字与共鸣,让我有动力,也有勇气,陆陆续续把父亲生前的一些点点滴滴,汇聚、凝练、勾勒成为那整整一代人的人格素描,敬献那朴实无华、贫而至厚、老而弥真的时代,那渐已凋零、已成追忆、终将落幕的一个时代。
谢谢大家。
好比孙夫人称张飞为“(他)三叔”
“老头”,乡音读作“老 te-儿”,也许来自北方语系。